我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頓時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借著店鋪裏僅剩的幾盞燈火,我看清了,那是一張詭異且稚嫩的臉:從肌膚細嫩程度來看,著個男嬰估計在三歲左右,但是看他的臉上的表情,甚至說看他的眼眸,你都會發現一種和他這個天真爛漫的年紀不符的神色,那是一種邪性。


    男嬰就這麽笑著看著我,露出他那還沒有長齊的乳牙,似乎下一秒就會變成一張血盆大口把我給吞噬下去。他的臉上都是血,但是我沒有看到什麽傷口,那血似乎就是平白無故地從他的皮膚裏滲出來一般,附在其上,看得我發怵。


    很快,我就意識到:自己是撞鬼了!不單單從這張七竅流血的麵孔來評斷,更讓我篤定的,是我發現這個男嬰的身體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這他娘不是鬼是什麽?


    前頭的出入給這隻小鬼給堵上了,於是我隻能不斷地往後挪動著,一直被退到了牆上。那隻小鬼也是有點意識的,見我一幅害怕的樣子,臉上的笑更是誇張,也不斷地朝著我逼近。


    我的背後是堵牆了。這下真的是叫走投無路了,我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這隻令人打顫的小鬼,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我以為自己完犢子的時候,突然看見眼前一道白影在那隻小鬼的頭上閃過,隨後就看到小鬼的身體完完全全的被白影給“吞”了進去!


    一時間我沒有反應過來,眨巴眨吧眼仔細一看,看見我的麵前不知什麽時候站著一個男人,他低壓著頭,手裏拿著一個白布袋子——原來我剛才看到的那道白影子就是這個。這時候,我注意到那個白袋子圓鼓鼓的,裏頭似乎裝著什麽東西,而且不斷地撲騰著,晃動著整個袋子,似乎在掙紮。如果沒猜錯的話,裏頭裝著的就是之前的那隻小鬼。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幾秒鍾,卻見那個男人將提著袋子的手抬了起來,然後重重地往下甩了一下,我便詫異的看到那個袋子猛然小了許多,起初還以為是我太緊張看眼花了,但接下來那個那人又連續甩了兩下,每一下我都明顯的注意到袋子在變小,最後一下的時候,袋子縮到隻有巴掌大小了!同時,裏頭的動靜也沒有了,整個袋子變得圓鼓鼓的。


    那個男人倒是顯得一臉的鎮定,不緊不慢地提著那個白袋子,來到了櫃台旁的博古架前,從上頭取下來了一個貼著黃符的玻璃瓶,拔下木塞子,把手裏的白袋子對準了瓶口,兩根手指捏在上頭,用力地擠了下去,隨便看見白袋子的底部竟然緩慢地滲出了濃稠的血水!不斷地滴入了玻璃瓶裏。


    隨著血水的不斷擠出,那個原本鼓起來的白袋子在不斷癟了下去。當最後一滴血水滴入,男人用木塞子把瓶口給堵住了。我看著瓶子記得那灘血水,心裏有些發怵。


    “小兄弟,沒嚇到你吧?”那個男人突然開口說話了,他一麵說著話,一麵來到了櫃台前,摸出一盒子火柴來,劃亮了一根,用手捂著火光,依次把熄滅了的蠟燭台給點著了。頓時間,整個店裏再一次變得明晃晃起來。


    “沒,沒有。”我有些木楞地搖了搖頭,隨後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其實心裏暗暗道:沒有?他娘的都快把老子嚇到尿褲子了都!這他娘的到底是什麽邪門歪道的破地方?


    “那就好。”男人道。這時候,借著店裏敞亮的光線,我看清了他的樣子:一眼看過去算是比較醜,臉上斑斑點點的,還有些許像泥地裏坑窪一樣的凹點,他的眉棱骨很粗,像是兩道用毛筆寫的“一”字一樣堅挺。眉毛下是一對鼠眼,看起來很是狡猾,一看便是做生意的老油條,心裏的算盤定是打得利利索索的。這個人說話看起來很有意思,嘴巴會不由自主的往上傾斜,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歪嘴。他穿著一身青色的唐裝,瘦小的身子顯得衣服寬鬆得很。和我們這些食不果腹的農村人的瘦小是不相同的,我們那時候雖說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是頓頓幾乎都是地瓜或者野菜葉子,肉吧算是少見,稀罕物,一年到頭吃不上多少次,所以我們這些孩子都是瘦不拉幾的,用麵黃肌瘦來形容不算誇張。眼前的這個男人臉色是帶著點紅潤泛油光的,一看便知道是不愁吃的人,大魚大肉定是吃上過不少。


    我朝著他問道:“剛才,剛才那是怎麽一回事?”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個,托人從越南降頭師那抓回來的小鬼,比較邪性,符有些壓不住,給它跑了出來。”


    我心中暗罵,果真他娘的是鬼,要是你他娘的來晚點,我小命得搭在你這裏!我現在想想都有些心有餘悸,這個邪門的地方怕是待不住了,我左右瞥了瞥,下意識地捂住懷裏的那張銀質麵具就想走。


    這個動作讓男人給看到了,商人的敏銳讓他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連忙呦喝住我道:“誒!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要賣呀?”


    我停住腳,看著他沒說話。


    “哎哎哎,小兄弟,我是這店的掌櫃,有什麽東西你大膽賣,你放心賣,你可以打聽打聽,我這點可是童叟無欺的,給你出的價錢絕對不會低!”男人繼續道。


    我想了下,點了點頭:“我是有樣東西要賣。”


    “拿出來我看看,是什麽東西?”


    我把懷裏揣著的麵具拿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慢慢的解開上麵一層層包裹著的紅布,當那張麵具完完全全露出來的時候,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表情。眉毛正要揚起卻立馬被他給壓了下去,他皺巴著臉看著這個麵具許久,似乎在鑒定。


    我試探:“掌櫃的,你看看這個,能值幾個子?”


    “嗯?”那個男人好像有些走神,回答我的話心不在焉的,過了四五秒的時間才反應清楚過來,才露出了一副不滿意的表情,搖頭道:“哎,小兄弟,你這個東西,不太值錢呀。”


    我心裏一疙瘩:“不太值錢是能值幾個錢?”


    男人歪著頭想了想,報了個數字:“大概的話,八角。”


    我聽了之後有些失望。合著我們費那麽大勁從黃皮子妖塚裏撈出來的東西,就值四五筐雞蛋的錢?


    老板也是注意到了我的反應,歪著嘴解釋道:“小兄弟,我這還是給你報最高的價錢了昵。本來這年頭銀器就不咋值錢,更何況這麵具幾斤幾兩你也是知道的,分量不夠啊!”


    雖然他這麽一說我也知道合情合理,但畢竟這個破玩意差點把我和奶奶倆人的命給搭進去了,這個價格我還是接受不了。我搖了搖頭,用紅包再一次把麵具包了起來,揣回了懷裏,不打算賣了。


    見我這樣,男人忽然露出了著急的神色來,一個步子擋到了我的麵前,道:“小兄弟,這真的最高了,你拿去其他店鋪看看,我開的價絕對是最高的。”


    “謝謝了,那我去其他店鋪問問價。”


    “加兩角錢!”見我剛才那麽一說,男人頓時有些慌張了起來,直接是抓住了我的袖子,說著的時候嘴巴邊的肉不停的抽動著,“那我就再給你加兩角,給你湊一塊,這樣行了吧?”


    我皺眉,心生疑惑,這老板的表現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是不值錢嗎,那為什麽他的表現看起來很想要這張麵具。倏忽間,我好像有些明白過來了:這家夥似乎在心裏打什麽算盤。


    我轉了轉眼珠子,準備再套一下他。


    於是乎,我擺了擺手說算了,便裝出要出店門的樣子。


    “別啊,小兄弟,外頭真的沒有這樣的價格了,你還小,出去很容易被騙的,我這裏童叟無欺的……”


    男人在我身邊不停叨叨著,但我都不為所動。最後看我似乎鐵了心要走,突然喊道:“五塊!五塊怎麽樣?看你小小年紀入這行也不容易,我算是做善事積德,開倉放糧,照顧你一下。”


    我聽了心裏暗罵一聲娘。這家夥還在裝呢,果真是油滑得很,還照顧我?我還怕不知道他心裏的算盤怎麽打的?從八角到五塊,這是翻了多少倍。就和我們平時去集市買菜差不多,如果你出價比買菜的人出的低,人家開始絕對不同意,一副少了半分錢就要死了爹媽的樣子,最後你要走,他就立馬變臉把你當爹媽一樣,按著你出的價順著你賣。這男人無非是騙我,說這玩意是個破爛然後低價從我這買了,然後翻個幾十倍轉賣給有錢的金主。這老奸巨猾的家夥,真拿我當傻子糊弄呢?


    不過我沒有急著揭穿這老狐狸,因為我覺得這張麵具還可以值更多。


    “抱歉啊,不想賣了。”我繼續裝作要走的樣子來。


    男人見留不住我,愈發的慌張起來,一咬牙:“二十塊!”


    這個突然的報價讓我頓時站不住腳了,我一臉詫異地看著他。二十塊!這在當時是怎麽樣的一個概念?都夠買一頭百來斤的豬殺了燉肉給全村人吃了啊!


    “給你二十塊!就二十塊,小兄弟,虧本買賣,不能再高了,真的不能再高了。”


    我看了這個男人一眼,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朝著櫃台走去,坐在了一旁的八仙桌前,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掌櫃的,為什麽就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男人一愣,露出一副悻悻的樣子來,他知道被我看穿了,於是咧嘴幹笑了幾聲,點頭。他謹慎地走到了店鋪的門前,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隨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然後扭過頭來又衝著我笑了下,來到八仙桌前,沒急著先坐下,而是提起桌上的壺,恭恭敬敬地斟了一杯茶水。


    “鄙人叫劉協,是這本初閣的掌櫃的,當然,道上人也管我叫劉大歪嘴,這個我是不介意的,小兄弟要是願意這麽叫我也可以的。”這個劉大歪嘴嘿嘿的笑著,把那杯茶水推倒了我的麵前:“小兄弟,我也是瞞不下去了,那我就直接說了吧。你手裏的那個麵具,值錢,但也不值錢。”


    “這話怎麽說的?”


    “這東西,隻有我們這行的人才可以看出來價值,也就是說你拿到這妖市上賣,肯定是個好價錢,但你要拿到古董店上去賣,就八角,不值錢。”


    我納悶:“為什麽會差這麽多?”


    劉大歪嘴一笑,“因為,那張麵具,在我們這行人眼裏,是去往一個神秘地方的關鍵!”


    “神秘的地方?”


    他嗯了聲,問道:“你聽說過饕餮嗎?”


    我點頭。饕餮我在書上看過,是古代四大凶獸之一,其餘三個分別是混沌、檮杌、窮奇。但饕餮的印象是讓我最為深刻,在《山海經》裏的北次二經上有這麽描述過它:其形狀如羊身人麵,眼在腋下,虎齒人手。呂氏春秋載:“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總而言之,饕餮在中國古代一直是很神秘的存在,在對傳說的認知上,它是婦孺皆知的生物;在對生物的認知上,它則是隻可怕的妖獸。


    “在我們這行,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傳說這饕餮是縉雲氏之子。這縉雲氏是什麽呢?現在主要指一個古老的氏族,即為《左傳》裏說的”炎帝之苗裔,當黃帝時任縉雲之官也”,而在我們這行,縉雲氏指的是黃帝的號。也就是說,饕餮這隻妖獸是黃帝的兒子。”劉大歪嘴咽了口唾沫,頓了頓繼續道:“這饕餮法力無邊,但性格凶惡,受到汙穢之物凝聚侵染,墮入妖道,但它的修煉又在仙神之上,有著長生的力量。這饕餮在世間無作非為,所到之處即為人間煉獄,無人可以降服,直到商朝的時候,茅山的四位長老和他們的三千弟子出麵,齊手殺死了它,就在要封印其屍體的時候,突然狂風大作,黃沙漫天,待其散盡後卻不見了饕餮,傳聞被它的六大護法給帶走,藏在上古祭壇之下,四周圍擴建為塚,從此以後永遠地封存起來,稱之為饕餮塚。沒人知道它在哪裏,隻知道這個妖塚裏藏著富可敵國的無盡財寶,甚至還有關於長生的秘密。”


    我聽了之後有些恍恍惚惚的,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過了會兒,我問道:“那我的這張麵具和這個饕餮的妖塚有什麽關係呢?”


    “傳說饕餮的六大護法在封存妖塚後,在世間留下了六個和它們臉一樣的麵具,六張麵具上都有著妖塚的線索,而且一環扣一環,當六張麵具都被找到的時候,妖塚的位置和秘密便浮出水麵了。小兄弟你手裏的麵具隻是其一。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饕餮的六個護法依次是:螭魅、腓腓、地狼、猼訑、鉤蛇、蠱雕,而那張麵具的樣子,就是六大護法其中地狼。”


    地狼一詞出現在《屍子》,裏頭提到:“地中有犬,名曰地狼。”,《晉書·五行誌中》也提到:“是時輔國將軍孫無終家於既陽,地中聞犬子聲,尋而地坼,有二犬子,皆白色,一雄一雌,取而養之,皆死。後無終為桓玄所誅滅。”這地狼是生活在地底下的怪物,千年修煉後成為人形,被古代人視為凶兆。


    經劉大歪嘴這麽一說,的確我的那張麵具上猙獰的凶神惡煞的嘴臉差不甚多。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那藏在這張麵具上的關於饕餮塚的線索呢,該怎麽看出來?”


    這時候劉大歪嘴明顯是擱楞了下,過了三四秒才道:“不,不是,小兄弟,你看我也說了這麽多了,咱們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談買賣了,咱們一錘子定了,你也拿到二十塊了,我也拿到自己要的東西了。這個線索我自然是看得出來,和你講也無妨,但你這剛入此行,知道太多也不好,對吧?”


    “你不說我不會賣的”


    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一股倔勁上來,起身就要走人。劉大歪嘴叫我又犯驢脾氣了,連忙上來哄住我:“得,得嘞,我告訴你成了吧?”


    我這才安靜下來。劉大歪嘴看了我一眼,臉色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他偷偷籲了口氣,走到後頭的廂房裏取出了一盆水出來,放在了櫃台上,對我道:“麵具給我。”


    我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麵具掏了出來遞給了他。


    劉大歪嘴接過手,解開了上麵包著的紅布,把麵具的臉正對著上方緩慢地浸在了水裏。因為是銀質的,還算比較重,穩穩當當地沉在了盆底。隨後,他將硯台拿了起來,對準著那盆水,把硯台裏的墨汁慢慢倒了進去。


    墨汁觸碰到清水的時候,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在清水裏彌漫開來,甚至都還沒有滲入清水裏,就在那一瞬間化作了一縷縷淡淡的黑色的煙霧飄了起來,但它並沒有在空氣裏升騰消逝殆盡,而是像有靈性的一樣在離水麵的一拳頭高的半空中飄動著,不斷的交匯纏繞在一起,似乎匯聚成了什麽圖案。


    慢慢的,隨著墨汁不斷的倒入,越來越多的“黑氣”湧動上來,融匯成了一道起此彼伏的圖案。


    最後這個圖案在我的眼裏越來越清晰了:水盆上方,浮現著一條湧動的河流,四周圍是延綿不斷的山脈。整個情景,猶如一副動起來的水墨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盜妖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愛薄倩的王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愛薄倩的王臻並收藏盜妖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