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柔敲了敲城主府頂樓那位的門。


    “進。”曹之軒親自為西關頭號叛徒開門。


    徐至柔披頭散發,宛若喪家之犬。


    他進屋之後沉默掃視一圈,看到屋裏那位森羅道的閻羅王麵色不善。


    徐至柔自嘲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


    氣氛有些不太融洽。


    這個屋子裏隻有一個位子。


    曹之軒麵帶微笑隻能站著,閻小七眉毛挑起,忍住沒有發作。


    “給我一杯茶。”徐至柔大大咧咧,提出了一個很客氣的要求。


    閻小七沉默著倒了一杯茶,眯起眼遞給徐至柔。


    徐至柔沒有去接,笑著望向曹之軒。


    “我要喝西關白袍。”


    曹之軒笑著點頭,對閻小七吩咐道:“給他準備西關白袍。”


    森羅道大殿下黑紗之下看不清神情,聲音有些微惱道:“深更半夜,哪裏去買西關白袍?”


    徐至柔聲音微諷道:“城主府裏會沒有西關白袍?就不會下樓去找他們討要?”


    “陛下?”閻小七望向曹之軒,沒有得到想要的表情,隻能咬牙切齒,僵硬轉身準備下樓去討茶。


    “蠢女人。”徐至柔挖苦道:“就不知道先把這一杯茶遞過來?”


    砰然一聲茶盞碎裂,森羅道大殿下氣得摔碎茶具,摔門而出。


    曹之軒望著徐至柔,聲音柔和道:“現在滿意了?就不知道對女人溫柔一點,有時候勸人離開,沒必要用這種手段。”


    徐至柔心滿意足笑道:“現在的確是滿意了。”


    他笑著笑著,聲音有些悲涼。


    “十六字營分據四方,明日酒會落幕便侵入空城。”


    “棋宮來人乃是南宮般若,明日與袁四指前去劍塚空間截殺那個蠢女人。”


    “王爺的魂力修行到了第八境,魂力境界抵達魂聖地步。元力修行臻至九品巔峰,關於域意和源意的領悟情況尚不明確。”


    一條又一條西關訊息被徐至柔毫不留情點出,無論是分兵部署,亦或是伏筆後手,都暴露在曹之軒麵前。


    這些情報被西關藩王和棋宮死死悶在葫蘆口裏,能夠接觸到的,無一不是這個計劃中的核心分子。


    西關三狗自然能接觸到。隻可惜徐至柔現在已經當不起這個帶有諷刺意味的名號。


    他徹底出賣了西關藩王,將黎青的布局暴露在洛陽那位眼皮底下。


    棋局對弈,尚有先後手的絲毫優劣,以此決出局麵勝負。


    若是連對麵棋力部署都一目了然,後手如何都了若指掌,這個局麵,如何不被死死抓住?


    曹之軒麵帶微笑,聽著徐至柔一席話畢。


    徐至柔突然問道。


    “阿瞞。”即便是被人直呼小名,這位北魏皇帝依舊麵不改色。


    “你有在乎過為別人的命麽?”徐至柔攥緊的指節有些蒼白。


    曹之軒保持笑容,沒有回答。


    “那隻龍雀呢?”徐至柔再問。


    曹之軒皺了皺眉,他思考片刻。


    “魏靈衫和別人不一樣。”曹之軒輕聲道:“這場刺殺算不了什麽。”


    “天生靈體?妖刀轉世?”徐至柔譏諷,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毫不留情道:“是個人都會死,你果然是鐵石心腸。難道沒有想過,她真的會死麽?”


    曹之軒默認了徐至柔的話。


    的確,是個人都會死。


    大夏棋宮的刺殺,如果攔不住,魏靈衫會不會死?


    曹之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徐至柔說的沒有錯,他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在他看來,這場刺殺必須發生,後續結果如何已經不在考慮範疇之內。他隻能盡力去攔截棋宮的殺局。


    如果攔截不住棋宮的殺局呢?


    如果......魏靈衫死了呢?


    “那就死了吧。”曹之軒深呼吸一口氣。


    徐至柔卻仿佛聽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他目光變得滿意起來。


    “能成大事者,必定不拘小節。”


    “我徐至柔不想這條命賣給無用之人。”他麵色複雜,道:“王爺曾經問過我,如何盡忠義?”


    “如何盡忠義?”他自言自語,笑了起來:“忠義忠義。前忠後義。”


    話音截然而至。


    閻小七突然推門而入。


    森羅道大殿下極為煞風景的端了一盞茶,白瓷盞中乃是八分滿的西關白袍。


    “討的茶。”閻小七言簡意賅,挑釁望向坐在座上的徐至柔。


    徐至柔點了點頭,接過西關白袍,一飲而盡。


    曹之軒看著這兩位二十年前便相知相識的兩個人。


    徐至柔二十年前便笑話閻小七是個不懂事故的蠢女人。


    兩人見麵即爭,唇齒爭高低,每每都是徐至柔大勝而歸。


    “蠢女人。”徐至柔一杯飲盡,極盡嘲諷的笑罵道:“就不知道多討一點?這一盞茶怎麽夠喝?再下去討去!”


    女閻王麵無表情冷笑一聲,冷不丁從背後端出一個精致瓷壺,再度斟滿茶盞。


    “喝。接著喝。讓你喝個夠。”閻小七皮笑肉不笑。


    “長聰明了?”徐至柔沒想到這一出。心一狠,手一抖,五指一鬆,瓷盞在地上綻放。


    滿地熱氣升騰,看不清徐至柔的表情。


    “蠢女人。”徐至柔的聲音有些冷漠,“這茶具現在摔壞了,你說怎麽辦?”


    閻小七眼眶有些紅,咬牙切齒道:“死瞎子,真以為我不敢動手打你?”


    曹之軒麵色複雜。


    二十年前,即便徐至柔在唇齒口舌爭鬥上大占上風,在拳腳爭鬥中總是被閻小七壓著打不敢還手。而一但徐至柔認輸,那位作風彪悍的女閻王便會信以為真的收手。


    “算我怕了你。”徐至柔苦笑一聲,“你贏了。”


    閻小七哪裏有半分女閻王的樣子,心滿意足嗯了一聲,說道:“認輸就好。”


    “那我下去幫你換個茶盞。”她聲音罕見的柔和,道:“你等我。”


    徐至柔身軀僵硬,等茶具碎裂的熱氣散盡。


    閻小七已經帶上門,興高采烈下樓去選茶具。


    “蠢女人是個好女人。”徐至柔直勾勾盯著曹之軒,那雙眼一隻瞎目,一隻渾沌不能視物。


    令人脊背發寒。


    “你可以賣世上任何一個人的命,因為他們都不肯真正把命賣給你。”徐至柔極為認真,“但你唯獨不能賣了她的命。”


    曹之軒嗯了一聲。


    “不要讓她像我一樣。”徐至柔苦笑著揉了揉臉,換上一副端莊笑容。


    “如何盡忠義?”


    他再度喃喃自問,糾結於當年西關藩王拋出的這個問題。


    最終他滿意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眼觀鼻鼻觀心。


    如何盡忠義,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


    閻小七麵帶笑意,端起茶盞往樓上走去。


    推開門。


    這位女閻王手中的茶具重重滑落在地上,她撲上前去,抑製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徐至柔閉上了那雙令人悚然而驚的眼,雙手無力垂落。


    脖頸一深一淺的兩道血痕,能看出來他即便是自刎的時候也沒有用太大的力,可又擔心一下不夠,狠下心又給自己多來了一刀。


    從來沒有人見過女閻王哭得如此傷心。


    徐至柔說的沒有錯,她就是一個蠢女人。


    蠢女人,就是吃了虧一定要找回來。


    蠢女人,就是心知肚明也要故作不知。


    蠢女人,就是會無條件相信別人。


    所以她永遠受傷最深。


    曹之軒怔怔看著閻小七跪伏在椅子前,腦海中徐至柔自問自答的聲音縈繞不去。


    “如何盡忠義?”


    聲音極盡輕柔,卻無比堅定。


    “唯一死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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