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瀟帶著明珠兒在輕安城歇息了兩天。


    這兩天裏易瀟沒有閑著,四處打聽了北關的情況。


    冰木湖前不久有一場大戰落幕。


    昔日天榜赫赫凶名的雨魔頭在冰木湖黯然落幕,甚至引動了九天雷劫,龍鳴鳳吟在湖畔響徹三日不絕如縷,但那尊大魔頭連具屍骨都不曾留下。


    魔道戚戚然。


    這一戰之後,齊梁北上橫跨萬裏的紅衣兒真正名動江湖。


    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十七歲晉入九品,真正的妖孽天才。隱隱約約把這位紅衣兒抬到了與劍塚傳人葉小樓一樣的地步。


    據說這位極為俊美的紅衣劍客劍道造詣極為了得,能隻身赴北原斬殺雨魔頭,修為便是不到宗師,也差不了太多。隻可惜這一戰結束之後,這位紅衣兒便沒有消息再傳出來,很多人猜測是與雨魔頭同歸於盡了。


    至於那位行蹤飄忽不定的紫衫大國師,則是根本捕捉不到身影。


    輕安城外,易瀟拎著一壺酒。


    這座北關小城並不是一無所有,世上最出名的兩處紫竹產地,一是南海,另外一處便是洛陽。


    而世人有所不知的,便是洛陽紫竹,其實在輕安城也有所紮駐。


    紫竹通體挺拔,竹節俊挺,其麵光滑,卻是桀驁骨氣,寧折不屈,被譽為天下竹品第一品。


    做人如做竹,寧折不彎腰。


    這位黑衣少年拎著一壇酒,徑直走入紫竹林。


    輕安城光線正好,透著密密麻麻的竹葉投下斑駁竹影。


    易瀟拎著這壇酒怔怔出神。


    株蓮相在腦海之中盤算不止,卻是拿捏不穩主意。


    他眯起眼,想不通那位紫衫大國師究竟是存了一個什麽樣子的算盤?


    紅衣兒究竟是已經逃過一劫,還是......


    易瀟搖了搖頭,將酒壇蓋口啟開。


    這壇酒是輕安城裏能買到的最好的酒。


    他靜靜看著這壇輕安竹葉青。


    頭頂漫天紫竹沙沙作響。


    “我要入北原尋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北原地廣人稀,不知道能不能買到這種好酒。”小殿下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你是不飲酒的,正巧,我也不飲酒,但以後能不能見上一麵還是兩說,今日就破戒敬你一杯!”


    說罷易瀟拎起酒壇,仰麵微微準備閉眼。


    倏忽一道黑影掠過。


    易瀟突然皺起眉,看著空空如也的酒壇內壁。


    紫竹林突然折腰,齊齊倒向一個人。


    易瀟對麵地上多出一位爛醉如泥的男人,大大咧咧躺在紫竹林中央,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


    這個男人衣衫不齊,眼神迷離,半坐起身子笑眯眯看著易瀟,大著舌頭道:“小兄弟......這酒不錯......勁大!”


    易瀟看著這個深淺莫測的男人,再看了看自己的內壁酒壇,空空蕩蕩被人搜刮得無比幹淨,喃喃道:“佛門手法?”


    男人大笑著拿破爛白袍擦嘴,醉眼朦朧,卻是酣暢淋漓道:“好酒啊好酒!再來一壇!”


    指尖繚繞酒氣,夾雜淡淡金色佛光。


    說罷仰麵倒地,呼呼大睡起來。


    “佛門拈花指......”易瀟突然麵色古怪地看著這個爛醉不醒的男人,誰會拿佛門秘技來偷酒?


    周圍紫竹傾身,低腰不起,更是佛門大勢至的域意法門。


    也許等了半天等不來自己要的好酒,也許是夢中有些煩躁。


    平地突然起驚雷!


    “小子,酒呢?”白袍男人突然怒罵一聲,道:“你堂堂一國皇子,怎麽連一壇酒都不肯給?”


    易瀟恍然驚醒,看著這個唇角似笑非笑的白袍男人。


    他極為痛苦的扶額,身上帶著一股子庸俗脂粉氣息,保不齊從哪處風流地兒宿醉回來,最後眉頭微微舒展,夢囈一般緩緩開口道:“你要入北原,豈不是著了玄上宇老狐狸的道,連累了北原逃命有望的穆家紅衣不說,還白白搭上一條小命。豈不蠢哉?”


    易瀟驚疑不定,等著後文。


    “所以說......上酒啊蠢貨!”


    破爛白袍男人突然睜開眼,眼底滿是不耐煩,怒罵道:“我柳禪七一句話,難道連你一頓酒都喝不得?”


    柳禪七?


    他是柳禪七?!


    等等......柳禪七是誰?


    易瀟一臉茫然。


    那個白袍男人不耐煩翻了個身子,一隻手探出白袍。


    易瀟瞳孔微縮。


    那隻手膚色慘白如玉,手心紋著一隻大紅蓮。


    讓易瀟頓時想到了一個人。


    他的確沒有聽過柳禪七這個名字。


    那手心紋有大紅蓮的佛門人物,還有誰?


    但那位八國戰亂之時,坐在菩提樹下生發結印,掌心大紅蓮的驚豔男人,誰人不記得?


    佛門人物向來不入天榜,這位曾經驚豔一時的佛門客卿便無人知其名諱。


    隻知春秋元年北魏萬裏浮土,曹帝洛陽登基。


    滿城俯首,洛陽唯獨一株菩提不肯低頭。


    這位手心紋大紅蓮印記的佛門客卿不願低頭,與紫衫大國師相抵一天一夜。


    要為佛門留一寸清淨之地,以命相抵。


    隻可惜紫衫大國師不念舊情,立死命要刨去菩提樹根,在佛門遺骸上重立新都。


    佛門那位客卿不肯離去,與菩提共存亡。


    一宿箭雨,射穿菩提,大紅蓮一夜枯萎。


    最後那道大紅蓮印記被人齊掌斷去,連帶著屍體一齊拋入淇江。


    換句話說,這位佛門客卿,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易瀟看著爛醉昏倒的破爛白袍男人,嘴角微微拉扯。


    這位柳禪七,若不是那一手大勢至域意唬到了自己,自己還真的不相信那位佛門客卿會死而複生。


    想了片刻,小殿下還是決定給這個酒鬼拎上兩壇好酒。


    破爛白袍男人撇了撇嘴,微微眯起眼,餘光瞥見那道黑衣少年的身影遠去,大大咧咧翻了個身子。


    紫竹林傾腰躬身,不敢出聲,怕擾了他清夢。


    他喃喃道:“要不是看在小明珠兒的麵子上,誰稀罕你那幾壇酒。”


    ......


    半響之後。


    易瀟一路小跑,左右手各拎兩壇酒,順帶還捎上了這幾天除了吃喝就是玩樂正愁著沒事幹的明珠兒,小姑娘雙手環抱一壇酒,跟在易瀟身後,屁顛屁顛跑在青石路上。


    “哥,你開竅了?”少女抱著一壇酒小跑,打趣道:“未成年不能喝酒的。”


    易瀟是兩隻手各拎一壇酒,騰不開場子,不然鐵定要回頭賞她一記彈指,隻能佯裝聲厲色道:“警告你啊,別哪壺不開提哪壺,酒會上栽贓陷害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呢。”


    明珠兒吐了吐舌頭,突然問道:“哥,你說去見一位前輩,究竟是哪位前輩啊?”


    易瀟能看出醉酒白袍男人身上濃鬱的佛性,想了想道:“應該是位佛門前輩。”


    “佛門前輩?”小妮子倒是訝然,“佛門前輩還喝酒,那開不開葷的?”


    易瀟想到那位柳禪七身上揮之不去的脂粉氣息,估摸著這位前輩不僅開葷,而且還是帶顏色的那種。


    於是小殿下麵色古怪的點了點頭。


    “佛門開葷又喝酒。那一定是一位很古怪的前輩咯?”明珠兒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師父說佛門有幾位世間行走的客卿,不出世則已,一出世驚人。這位前輩倒是有點與眾不同。”


    突然明珠兒停住腳步。


    “哥,那個家夥穿一身破爛白袍的?”


    易瀟咦了一聲,明珠兒突然心中有股不太祥的預兆,問道:“是不是手心還紋著一朵紅蓮花?”


    “你認識......”易瀟話音未落,一道白袍倏忽落地聲音響起,接著就是哈哈大笑的聲音。


    “小明珠兒,想死七叔我了!”


    白袍邋遢男人哈哈大笑,腳尖點地,身形極為淩厲,雙手各自奪去易瀟一壇好酒,酒壇壇蓋飛出,香味尚未溢散,這個男人在半空中微微張口,鼻翼嗡動,酒壇內的酒水自成一線,盡入腹中。


    明珠兒死死抱住自己懷中的酒壇,躲在易瀟背後,皺著眉看著眼前的白袍邋遢男人,冷淡道:“說了多少遍,我不認你這個七叔,也不學你的佛道,更不修你的佛法,怎麽偏要糾纏我?”


    易瀟眯起眼,把明珠兒護在背後,芙蕖劍已經蟄伏蓄勢待發。


    白袍柳禪七嘖嘖砸了砸嘴,回味無窮,然後翻了個白眼道:“老家夥不在了,來了個護犢子的小家夥。”


    易瀟低聲問道:“是敵是友?”


    明珠兒翻了個白眼,“是頭倔驢,師父說這個人早該死在淇江了,可偏偏活了過來。當初帶著一隻斷掌找到了關山,後來被師父接回斷掌,不依不饒非要收我做弟子,被師父聽到了氣得攆了他三年,一直攆到了北原。”


    柳禪七聽了不怒也不惱,微微彈指,明珠兒懷中酒壇蓋子啟開,酒氣匯聚成線,心滿意足打了個酒嗝之後,這個破爛白袍男人懶洋洋道:“當不了師徒可以當叔侄嘛。七叔這個稱呼多少人都求之不得,我柳禪七與你師父乃是至交,當年一起去八大國君主酒窖偷酒喝、拎著褲腰帶一起逛窯子的鐵杆關係,佛門多少人攀關係想論我一聲師叔都沒門,也就悟玄能勉強夠輩分喊我一聲師叔祖。”


    “呸。”明珠兒氣得臉色發青,“師父說了,他就是順帶取藥的時候遇上了你,被潑上了汙水,這輩子都脫不開偷酒混青樓的汙名。”


    “取藥?”柳禪七氣極反笑,道:“那怎麽不說我是去取酒的時候偶遇了他,連累著我被八大國國主鐵騎追了十萬八千裏,差點命斷淇江?”


    易瀟努力憋笑。


    取藥?取酒?


    “取酒不能算偷......取酒!......江湖人的事,能算偷麽?”柳禪七吹胡子瞪眼,道:“天下何處不是我的酒窖?”


    這個白袍邋遢男人與明珠兒好大一番爭論,接下來便是一些難懂的話,聽得易瀟一陣頭疼。


    “你師父當年去棋宮的時候要我把風,我就多喝了三杯,三杯不算什麽吧?好歹我還幫他抗了棋宮老畜生一掌,這老犢子後來發了瘋一樣攆我,欺負我打不過他,把我埋在大雪山下麵,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你說什麽?南海?南海那次真的是冤枉我了,他沒跟我說清楚啊,說好他偷他的我偷我的,到頭來他被發現了還連累了我,終巍峰上差點沒被棋聖拍死,這怎麽能算到我頭上?”


    “你師父說我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呸,你師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上次去北魏,說搬空半塊藥殿,真的搬空了半塊藥殿!連地板磚都沒給人家留下!”


    “你居然叫七叔我滾蛋?好!滾蛋就滾蛋!”柳禪七大怒道:“我柳禪七何時受過這個氣,真是豈有此理!”


    明珠兒翻了個白眼,靜等這個白袍男人滾蛋。


    等了半天,卻看到這個白袍男人卻換上一副狡黠笑臉,腳底生了根一樣不肯挪步。


    “你到底走不走?”明珠兒怒道:“再不走,我叫我哥動手拍死你!”


    柳禪七倒是笑了,嘿嘿道:“當我傻呢,就不走!一口一個哥喊得好親昵,隻可惜你哥現在動手可打不過我,即便是以後天相大成,成了宗師,想拍死我,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易瀟認真看著這位佛門客卿,想到他方才說的這些話。


    縱然是蘇大丹聖超越九品的宗師修為,亦是被追殺到東關山不敢再出。


    抗了棋宮老宮主一掌,被埋在大雪山下,在終巍峰上差點沒被棋聖拍死。


    這個不過九品巔峰的男人,怎麽活下來的?


    難道佛門的體魄,真正如此強大?


    小殿下恍惚想到了那個修佛成魔的男人,亦是各種求死不能,甚至引動天劫都肉身無恙。


    眼前這個白袍男人幹的壞事不知道惹怒了多少超級存在,甚至十六年前被玄上宇棄屍沉江,最終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


    看著眼前氣血蟄伏不出,看不出深淺的白袍邋遢男人。


    妖孽。極為妖孽。


    易瀟百思不得其解。


    柳禪七眯起眼睛,戲謔道:“小子,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易瀟認真點了點頭。


    柳禪七嘿嘿笑了,露出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道:“請我喝一頓好的,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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