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負一男兩女的黑馬氣喘籲籲跑到了洛陽以北的紫竹林。


    茂林修竹,原本連綿如海的紫竹林本該是一片蔚為壯觀的景象。


    隻可惜在鍾家男人與玄武的那一戰之後,紫竹林深處被一拳砸平,可憐數以千計的紫竹被無比粗暴地齊根拔起,而且連帶著紫竹林外圍一同受到了波及。


    禍殃池魚,現在的紫竹林難免顯得有些蕭條。


    稀疏幾根紫竹沒精打采,勉強挺起身子,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條原本不太好走的紫竹林,在此刻變得極為適合三人一馬通過。


    《憑虛禦風》是一篇堪稱神妙的道法秘術,元力從蕭布衣身上流轉,順延黑馬四蹄砸下,流過黑馬四肢百骸,將長途奔襲的疲倦全部清掃而空。


    蕭布衣沉默從懷中掏出一個水囊,拍了拍大黑馬的腮幫,將水囊打開,沿著腮角滾滾灌下。


    重新抖擻精神之後的黑馬在禦風訣道法之下速度更快三分,兩旁稀零紫竹被黑馬不斷甩在身後。


    而蕭布衣猛然勒馬。


    趴在蕭布衣背後的兩位大小姐原本閉眸養神,不約而同睜開雙眼。


    唐小蠻的麵色有些複雜。


    一根紫竹倏忽從身後飄掠而過,掠過高空,插在寬闊的紫竹林道前。


    於是就這麽阻斷了三人的去路。


    輕飄飄的紫竹上站了一道飄搖身影。


    寬大的黑袍輕輕從紫竹尖頂上跳落,而黑袍主人段無胤的麵容隱去在陰影之中,輕聲開口道:“跑得挺快。”


    馬背上的齊梁二皇子麵無表情打量著這個半路殺出的黑袍年輕人,沒有翻身下馬,上半身依舊穩穩端坐黑馬背上,緩緩探出一隻手臂,手臂上的粗布麻衣陡然翻出一道布浪。


    五指擰轉掐印,儒道如刀。


    路一旁的三根紫竹刹那被接二連三的憑空拔起,如同長矛一般平地而起,掠出三道驚心動魄的弧線。


    黑袍段無胤不動聲色站在原地,吸噬了唐老太爺大量元力的眉心嫣然浮現一抹紅,他的唇色極為鮮豔,如同嬌豔欲滴的玫瑰一般,與蒼白麵色形成鮮明對比。


    單薄羸弱的身子就這麽抵在三根紫竹之前。


    接著並沒有發生鮮血四濺的淒厲畫麵。


    三根紫竹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猶如大槍抵死,槍頭槍杆瞬息彎曲砸在一起再重重彈開,與此同時這三根紫竹幾乎是同一瞬間從內部齊齊崩開,重壓之下,尤為堅韌而聞名天下的洛陽紫竹便砰然炸碎,紫竹竹屑席卷開來。


    大黑馬心驚膽戰閉上雙眼。


    接著自己碩大頭顱被主人輕輕拍了拍,算是象征性地安慰兩下。


    “別怕,他打不過我。”蕭布衣輕聲開口,算是對著大黑馬,也算是對著自己身後的兩位大小姐。


    三根紫竹炸開之後,場麵便寂靜下來。


    一身黑衣的段無胤抿著嘴唇,眼神輕佻而邪氣,挑釁一般盯住馬背上儒道浩然正氣緩緩顯露的齊梁二皇子。


    在段無胤眼中,眼前的布衣男人氣勢之強,極為罕見,而那一股遠古久遠的正宗儒道氣息,更是一道比之唐老太爺不遑多讓的饕餮大餐。


    這是自己勢在必得的獵物。


    隻是蕭布衣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段無胤身上。


    齊梁二皇子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的心跳微微加快,已經感應到了某個暗中來到的人物。


    是那位宗師麽?


    為什麽他們的趕路速度這麽快?


    段無胤輕輕舔舐嘴唇,戲謔笑道:“從洛陽南門,一路避繞,繞到北門,然後想北上邀北關,匯入北原?好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唐家大小姐眯起眼不言語,盯住這個攔路的北魏小威武候。


    小侯爺輕笑指了指蕭布衣,道:“從哪找來這麽一尊大菩薩,千裏迢迢從齊梁北上,來為你們作嫁衣?”


    不明馬背上自己身前男人身份的唐小蠻微微蹙眉,這一番話聽得雲裏霧裏,就聽到蕭布衣淡淡開口道:“準備好。”


    接著黑馬四足奮力刨地,悍然一聲嘶鳴。


    猶如一頭蠻牛一般轟然撞向那襲弱不禁風的段無胤。


    段無胤冷笑一聲,單指按壓眉心,雙足站定不退反進。


    馬背上的蕭布衣緩緩閉眼,氣勢陡然凝結。


    那一刻的時間變得極為緩慢。


    一人與一馬的距離在極短的時間裏不斷縮短再縮短。


    單指按壓吞噬相,眉心飄出紅意的段無胤。


    一臉愕然,被蕭布衣將韁繩塞入手中的唐小蠻。


    以及一直閉上眼不敢去看下一幕的鍾家大小姐。


    時間仿若凝滯在這一刻。


    唯有一個人不受影響一般,陡然睜開雙眸。


    那是一對極為神異的瞳孔,幽然百尺不可測,如同大海一般浩瀚,又如星辰一般璀璨奪目。


    僅僅隻有一刻,卻燃燒了永恒。


    馬背上的粗布麻衣年輕男人瞬息消失。


    他遊走在時間之外,身形輕快而迅捷,並非是時間變緩,隻是在這一刻,他的速度快到了肉眼難以看清的程度。


    翻身下馬,微微頓足,零點零一秒,那匹急速俯衝的黑馬已經從他身邊奔過,於是順利應當從從自己身側,正伏在馬背上的唐小蠻腰間抽出短刀。


    接著雙足發力,腳底那張蛛網的蔓延速度遠遠跟不上自己的前踏速度,破空聲音甚至來不及傳來,而更快的拔刀聲音已經劃過。


    抽刀斷水水更流。


    一抹殷紅鮮血正從段無胤的眉心極為緩慢地飄出,那比鮮血更紅的眉心緩緩撕裂出一道狹長的刀痕,而受傷的黑袍小侯爺,麵色甚至來不及從冷笑轉變成愕然。


    一聲砰然巨響,將馬背上的鍾雪狐震顫得嚇了一跳。


    鍾家大小姐睜開雙眼,麵色有些蒼白。


    那個粗布麻衣的年輕人被一道巨力拍中,身形砸斷數根紫竹,最終立刀在地下,拖曳出極長的一道痕跡。


    而麵色猙獰的段無胤則是捂住眉心與自己擦肩而過,大黑馬急速奔馳之下迅速被甩在身後。


    得了主人示意的大黑馬一路狂奔,頭也不回。


    唐小蠻大腦處於一片空白,匆匆回頭,崩塌的幾根紫竹恰巧不巧將所有視線全都遮攔。


    唐小蠻無意識攥緊韁繩,在視線的最後盡頭,卻隻看到那個粗布麻衣年輕男人搖搖晃晃站起身子。


    怎麽也喊不停的大黑馬悶聲狂奔。


    載著兩位大小姐極快的向著北方奔馳而去。


    馬背上的唐小蠻恍恍惚惚,陡然看到一道紅影飄忽而過。


    速度太快,猶如夢幻空花一般讓人覺得不真實。


    ......


    ......


    出手有些稍晚的鍾家男人麵色平靜收回一隻手。


    出刀之後立馬橫刀插地,即便是這樣,依舊捱了鍾家男人半掌的蕭布衣,搖搖晃晃從地上一堆紫竹狼藉上站起,接著佝僂身子,深呼吸一口氣,微微捂住自己肋骨之處。


    這裏......斷了幾根?


    蕭布衣額頭有密密麻麻的汗水滲出,來不及過多思考。


    他盯住這個盛紅色唐裝的中年男人,上一輩頂世盛名的妖孽之人,如今跨越宗師屏障之後,越發的深不可測,此刻的麵色平靜得有些令人心寒。


    “喂......”


    遠方的段無胤捂住眉心,搖搖晃晃站起,五指縫隙之間布滿的鮮血粘稠落下。


    小侯爺有些氣急敗壞地叫道:“怎麽不追了?就讓她們這麽逃了?”


    這一言提醒了蕭布衣。


    為什麽他不追了?


    蕭布衣有些微惘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沒有想過,鍾家男人居然會選擇不繼續追下去。


    而盛紅色唐裝的鍾玉聖隻是微微蹙眉。


    段無胤的眉心被一刀自上而下斬開,如果細細去看,那裏還有一道橫著的細小口子。


    蕭布衣的出刀已經夠快,隻可惜那橫切的一刀已經被強行中斷。


    即便那一刀沒有斬下,如今的段無胤也受了不輕的傷。


    麵色蒼白的段無胤死死盯住蕭布衣,說道:“不追她們也無所謂,反正以後也能追得上。我現在就吞了他。”


    鍾家男人依舊沒有開口。


    他隻是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擺在了自己的唇前。


    “噓——”


    噤聲的手勢。


    蕭布衣看懂了這個手勢,所以沒有出聲。


    而段無胤沒有理會,剛要開口。


    接著一道狂風從他耳邊炸開。


    就如同千萬鈞的巨錘轟然抨擊炸響在耳邊,小侯爺的麵色陡然扭曲,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那道狂風席卷住身子,淩空翻轉,接著重重砸在一根紫竹之上。


    第一根紫竹瞬息被砸斷,接著是第二根紫竹——


    紫竹林轟然倒塌,清空出一條長道。


    鍾家男人沉默不語,這是他第二次露出這個神情。


    第一次是在齊梁那位轉世菩薩來到洛陽城時。


    他一身盛紅色唐裝,本是極為奪目的顏色,卻在來人的麵前顯得有些相形見絀。


    那是世間最驚豔的紅色。


    從紫竹林深處緩緩踏步而來,夾雜著北地的風雪赤足前行,不緩不慢,卻又徐徐如風。


    她微微頓足。


    狂風驟然而停。


    蕭布衣神情複雜望著這位曾經在齊梁有過數麵之緣的大內第一高手。


    一聲嘹亮的劍鳴響徹整個洛陽北方。


    龍鳴鳳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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