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黑暗,唯有一線光明。


    那朵光明的三尺之外,無數劍絲連成雨線。


    如雨打芭蕉,又如雨切豆腐,或是細密或是沉悶或是清脆的擊打聲音,急促而輕快的響起——是劍氣與不同物質的交接碰撞。


    劍氣與血肉相接觸。


    如果劍修的修為不夠,劍氣可能會被血肉阻擋,不能入內。


    如果對方是一個強大的煉體者,那麽劍氣可能會被肌膚所掐住,劍器可能會被折斷。


    所以劍若交鋒,要麽殺死別人,要麽殺死自己。


    這裏的接觸聲音很短暫,切割開來的時間卻綿長。


    從來我殺他。


    向來劍殺人。


    劍宗明的眉頭沒有絲毫的起伏,他的呼吸一直平穩,飄拂的白衣衣袂,在漆黑暗室中撲朔的飛蛾,隻看得見燭火,眼中唯有光明。


    大光明宮主越走越深,他拖棺而行,步伐平靜而穩重,緩慢走過一處又一處黑暗,劍氣所過,光明所留,即便身後被黑暗重新吞沒,本身依舊是最耀眼的星辰。


    一路所殺皆是無名之輩。


    為蠅營狗苟同流合汙,與俗世滄生相背而行,逃竄六道而不入,背離病死而難回。


    這些迷路的亡魂......今日自己親手送了它們一份光明。


    劍氣切割血肉,斬斷因果,這些本該在地藏王菩薩功德圓滿時候化為一份願力增添菩薩果位的惡鬼,盡數青麵獠牙,滿麵猙獰,在被“因果”切碎輪回糾纏,終於割斷永生之後,短暫的光明照到了他們的麵頰之上。


    借光明一瞬,得見眾生麵目:


    有本來容顏清麗的女子。


    有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的青衫男人。


    有甲胄破碎一臉茫然,滿麵都是血跡的兵卒。


    也有身穿紫金龍袍,麵黃肌瘦卻欣喜若狂,誤以為垂死之際終於找到了長生入口的前朝皇帝。


    此間是地獄。


    也是壞死的一間輪回。


    在“因果”的劍氣之下,煌煌大日在劍宗明背後升起,如海上朝陽初生,碧波蕩漾,萬千劍氣洗滌,恢弘如天上仙人出行。


    大劍仙停步而立,站在霸王立下的八九仙印麵前,輕輕叩指一下。


    “哢嚓”一聲。


    仙印立碎。


    潮水般的影子從仙印之中滲出,被垂滌而下的劍氣輕而易舉掃除殆盡。


    他放開了鬼門關的禁錮,便在這裏等著鬼門裏的人物走出仙印。


    劍宗明站在原地,等了一炷香。


    他有些失望。


    “竟無人出來接我一劍?”


    鬼門的八九仙印之後,那些藏在潮水深處的“大人物”,一人也沒有當著劍宗明的麵開口,而是拿著秘術輕聲傳遞著念頭。


    “此人劍氣太盛,也太過年輕,我等無須跟他動手,他自會沉溺輪回,迷離不得出路。”


    “修為倒是尋常,元氣最多抵達大宗師境界,看樣子是個劍修。”


    “劍修?上一次來這裏的劍修,那個難纏的劍主......比之如何?”


    “他似乎......比劍主稍微強上些許。”


    “嗬......修為平平,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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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暗潮水當中,有一位妖僧盤坐在屍山血海當中,手中攥著一截枯臂,他生噬了這間輪回裏的諸多凡人,連同血肉都吞進了肚子裏,更何況是因果與輪回,這些凡人被他吞了,便連靈識都消化進了肚子,徹底的魂飛魄散。


    可是這截枯臂,他枯坐在此,這麽多年,竟是發現無法吞下。


    是當年麵對那個人間瞎子小宗師,自己分身所斬下的一截手臂。


    一截枯臂,刀意縱橫,若開口去咬,便是刮得自己滿腔生血,即便是大金剛體魄也疼痛難耐。


    徐仙佛皺起眉頭,望著那個囂張跋扈,站在鬼門八九仙印之處的白衣男人,他知道四周的這些老怪物們在想些什麽。


    人活得越久,便越是怕死。


    這個白衣男人在走到仙印之前,所展現的實力雖然一般,但是劍氣卻足以切斷輪回的聯係。


    換一句話說,這個不明來路的白衣男人,有著能夠殺死自己,還有這幫老怪物的能力。


    這間地獄,有無數人走到了這裏。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最後的結局,都是永世的沉淪。


    徐仙佛默默站起身子,他眯起眼看著遠方平舉獨孤的劍宗明,那人的身上帶著驟目的光芒,像是撐開天地的一線黎明。


    讓人......好生厭惡。


    “這裏黑了這麽久,哪裏需要這麽一盞自命清高的破燈?”


    徐仙佛雙足浮空三尺,僧袍鼓蕩,端的是一副聖潔麵容,看起來悲天憫人,他輕柔說道:“既然無人願意動手,我替諸位代勞,順手殺了這個礙眼的家夥。”


    僧袍飄掠,他輕輕擲下那截枯臂,在屍骸骨山當中濺出一朵浪花,然後沒有回頭地環抱雙臂,緩緩向前掠去。


    劍宗明站在原地。


    他平靜看著那個無緣無故高過自己一頭的妖僧。


    劍宗明輕輕嗅了嗅鼻子。


    僧袍在黑暗潮水當中並不沾染令人憎惡的氣息,看起來有些聖潔得過分,僧人的笑臉同樣如此,笑意盈盈問道:“你可聽說過‘徐仙佛’的名字?”


    劍宗明點了點頭。


    徐仙佛是八百年前的第一天才,在九品境界領了千百年魁首的人物。


    這是一位非常妖孽的人物。


    在不遜色於始符的年代,幾乎是蓋壓了所有同輩修行者的妖孽天才,絕世怪胎。


    僧人很滿意的笑了笑。


    然後他忽然皺起眉頭,聽到對麵的白衣男人開口問道:“你可聽說過‘劍宗明’的名字?”


    妖僧搖了搖頭。


    忽然天地之間有一道劍鳴——


    那柄獨孤猛地開了鞘,就像是煌煌天龍倏忽睜開了沉睡的雙眼,天地永世沉淪的黑暗,像是被無數光明照亮!


    地獄驟然有雷光!


    在天地之間,一隻手平舉著獨孤的白衣劍客,手指輕輕撫摸著劍鞘,像是撫摸著愛不釋手的女人,此生唯一的摯愛,劍鳴的聲音,蓋壓了所有的聲音。


    接著便是清脆的“啪嗒”一聲。


    劍宗明五指握攏獨孤,將這柄樸素的古劍遞入鞘中。


    無限光明之中,有一道漆黑長線,自上而下劃過。


    妖僧滿麵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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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神之中有一絲茫然,他沒有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他所有的靈識所有的警惕,全都放在了那柄可以切斷因果的無形之劍上。


    沒有人會去在意那柄樸素的古劍。


    因為......那就隻是一柄普通的,脆弱的劍。


    如果沒有主人強大的修為加持,那麽就隻是一柄淪為凡胎的劍器。


    然而就是這麽一柄,普通到沒有人會在意的劍。


    它切斷了徐仙佛所有的經脈,切斷了所有的修為,甚至......切斷了所有的生機。


    妖僧重重跌在地上,青白的僧袍濺出一大灘猩紅又漆黑的潮水,他那張邪氣凜然的俊臉上布滿恐懼,雙手顫抖著想要支撐自己站起,身後的大日一輪又一輪崩潰。


    佛門的大日如來真經......一劍之下,轟然飛潰!


    徐仙佛艱難抬起頭。


    他看到了白衣男人漠然的臉,目光並沒有望向自己。


    而是望著被一劍光明所照亮的潮水,以及這片潮水的深處,還有更深處。


    劍宗明高聲開口道。


    “記住我的名字——”


    一字一頓。


    “劍,宗,明!”


    “劍十六的劍!”


    “獨孤宗明的......宗明!”


    徐仙佛咳出一大口鮮血,模樣淒涼無比,他低聲笑了笑,抬起頭來,聽到潮水深處傳來憤怒的聲音,忽然風雪大作,三千銀絲如刀遞出,刹那將白衣男人周身裹住,拂塵那頭是個白發皓首的年輕道士,眉須皆白,雙手掐訣,浩瀚神力猛然拉扯,卻紋絲不動,怒發衝冠,飛身而起。


    於是又是一劍。


    雷鳴與劍鳴!


    光芒驟閃與驟逝!


    第二劍劈斬出現天地間,依舊無人看見劍宗明的拔劍動作。


    當劍光消弭的刹那,第二道身影重重跌倒在潮水當中,白色道袍已經被猩紅的血水打濕,比徐仙佛還要淒慘的多。


    鬼門之中一片死寂。


    這樣的死寂保持了許久。


    劍宗明低垂眉眼,輕輕蹲下身子,他先是望著努力掙紮的徐仙佛,輕聲說道:“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柄砍柴刀的味道。”


    徐仙佛的瞳孔微微收縮。


    白衣男人沉默了許久。


    他低聲開口:“我行走十六年,請教過那人一刀,所以......他對我有恩。”


    徐仙佛的瞳孔裏,不受控製的出現了恐懼。


    他想要後退,想要怒吼,想要讓眼前的白衣男人離自己遠一點。


    可是這些都無果。


    他覺得自己的多年修行,就像是一個笑話,荒唐而又滑稽,是老天爺對自己開的笑話。


    一劍。


    隻有一劍。


    他高聲想要開口,一道劍光砍下,蠻橫而不講道理,連劍鞘都沒有出,連劍帶鞘重重砸在了徐仙佛的喉嚨之處,砍得他痛不欲生,捂住喉嚨想要咳嗽,接著又是一劍,砸碎了他的咽骨,砸得他大金剛體魄盡數破碎。


    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哭流涕,鮮血淋漓。


    劍宗明漠然視之。


    他輕聲說道:“別哭,別鬧,我送你上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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