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雪原,大地轟鳴。


    先是一騎從遠方的地平線奔出,一個披著大黑袍的女人,雙手策後,大袖在身後狂風當中獵獵作響翻飛不止。


    女人的麵容白的嚇人,嘴唇像是浸泡鮮血,或是塗上了一層大紅胭脂,眉尖一抹大紅,從肌膚之內浮現而出。


    她嘴唇似笑未笑,微微抿起,縮在大袖當中的雙手微微顫抖,如牽絲一般抖動,十根手指雪白如玉,指尖指甲蓋卻漆上一層妖紅。


    大袖當中的雙手,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顫動著,十指指尖似乎牽引著無形的絲線。


    袖袍當中,一條又一條的血線緊貼著內壁,隨著她的指尖顫抖不斷遊動。


    她的身後,有兩個年輕男子策馬緊隨其後。


    漠北王庭年輕一輩的兩位天才修行者。


    再往後,是七萬的王庭鐵騎,傾巢出動,奔赴洛陽城方向。


    耳旁大風呼嘯。


    漠北神子看著眼前的黑袍女人,閻小七在王庭的這幾年來,他與她幾乎是每日朝夕相處,一起打下了其餘的幾座王庭,看著自己的父親漠北王完成了一統北原的夢想。


    兩人的關係......似乎變得複雜起來。


    大魏派來了這位女閻王來助漠北王攏合北原,為的就是有一天與齊梁開戰之時,彪猛的北原王庭能夠成為一柄助戰的尖刀。


    如今王庭的話語權,一半在神子手上,另外一半在新晉升的年輕修行者納蘭手上。


    這一次七萬王庭鐵騎傾巢出動,要在蕭布衣的北伐大軍攻勢之下,切開左翼,保住洛陽城。


    呼延琢深吸一口氣,他看著身前急速奔馳的黑袍女人,無論她是否以破開九品......他都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雪邊神功,到了閻小七的境界,已經不可能活得太久。


    呼延琢親眼看著這個自己初見之時驚為天人的女子,硬生生抗下了破境時候的雷劫,血肉之軀,抗天劫之力。


    她要保下洛陽城。


    還是......隻想保住洛陽城裏那個男人的位子?


    呼延琢搖了搖頭。


    與呼延琢保持齊頭並進之勢的納蘭,麵色淡然自若,這幾年來修為進境飛快,納蘭的實力很快超越了北原的幾位尊者。


    在寒酒的指導之下,納蘭成為了北原最耀眼的新星。


    他見過劈開那一座客棧的火紅一劍,也見過那位負劍而行的紅衣女子劍仙真麵容,所以對於在北原權勢極大,素來奉行洛陽曹姓男人命令的閻小七......他隻覺得美則美矣,少了一份靈魂,遠遠不如戰死在洛陽城當中的那位穆家紅衣。


    七萬鐵騎從拒西防線撤出,地勢漸低,納蘭看清了那座在風雪當中隱隱展現輪廓的城池。


    納蘭喃喃道:“這就是......她赴死的地方了?”


    洛陽城,在此刻看來,隻不過是一個細微的黑點。


    呼延琢輕聲提醒道:“來人了。”


    納蘭眯起雙眼,感應著空氣當中,除了風雪的寒意之外,隱約傳來的熾熱躁動。


    能如此自負的,孤身前來的,如今齊梁軍中......就隻有一個人。


    ......


    ......


    若是真正晉升了大修行者,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戰局動向的,一般不會插手戰爭。


    殺伐過重,業力加身,修行之途便極難寸進。


    那些停滯在九品境界的天才修行者,他們不願過早破境,破境之前的體悟極為難得,可身處某些位子上的人物,因為種種因素,必須舍棄修行上的大圓滿,破開九品境界。


    譬如......西關的新藩王江輕衣。


    他以藩王身份親自參戰,破開九品,無人可擋,要想攔住他,就必須要同等級別的大修行者出手相抗。


    北原王庭的兩位神子,呼延琢和納蘭,都處在隨時可以破境的階段,隻是兩人都打定主意不去破境。


    齊梁同樣有一位九品境界相當飽滿的修行者。


    那位青衣大神將。


    翼少然以九品巔峰之姿,在唐門圍剿的那一戰當中,公平對決,打贏了修為五五之分的閻小七。


    他被譽為有望窺見大宗師境界的天才劍修。


    由於身處廟堂的原因,翼少然壓境太久,瑣事纏身,不能專心劍道。春秋大世,劍修太多,後起之秀陸續拔頭,江湖上有易瀟李長歌魏靈衫以及南海吳燼寒,這幾位江湖劍修的實力,前兩位已經是公認的劍仙人物,後兩位未曾破境,若有一天破境了,便是新晉的劍仙,即便如今在九品境界,戰力也不輸翼少然。


    呼延琢想不明白。


    七萬鐵騎衝陣。


    那襲青衣,憑什麽敢來?


    他隻有一個人。


    若是他不曾破境,憑什麽去麵對壓過西關新藩王一頭的閻小七,又憑什麽在自己和納蘭麵前全身而退?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空氣當中,一縷青色火焰如線嗤然燒過,一抹劍光嘩擦而過,當先在前的閻小七表情漠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劍芒上擦過,一連串的猩紅血絲被擦出青紅火花。


    大風當中有雷霆氣息。


    那襲青甲覆體的身影,就這麽衝了出來,翼少然單手持劍,另外一隻手從“六韜”劍身抹過,指尖攜帶劍氣滾雷,伴隨掠過劍身的長度疊加,越發渾厚,最後衝至閻小七麵前之時,那抹滾雷已經圓滿。


    呼延琢和納蘭耳旁極近距離的轟然一聲,眼前猛地一白。


    硬撼這一劍的閻小七依舊麵無表情。


    她單手負後,一隻手掌捏碎那顆滾雷,任由雷力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不斷跳竄,最終卻破不開肌膚大金剛體魄,隻能消弭。


    閻小七眯起眸子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之內的青衣大神將,寒聲道:“你做了一個很蠢的選擇,九品未破,前來送死......雪霧森林那裏你沒有殺我,所以我現在也不殺你——”


    “滾!”


    黑袍掠起,一直負在身後的那襲大袖猛地砸出,砸穿一層青甲,重重砸在翼少然的血肉之軀上,帶出一蓬鮮血。


    呈現斷線風箏一般暴退姿態的青衣男人,雙足踩在大地之上,低喝一聲,硬生生止住後退趨勢。


    他高高擲出一劍——


    九品封頂的氣息破開那一層禁錮,九天之上,滾滾雷霆,開始翻湧!


    納蘭和呼延琢極快的恢複了視線,他們第一時間看到了蒼穹上的異變,明白了翼少然膽敢孤身前來的原因。


    攜破境之雷而來!


    閻小七望著穹頂之上,她平靜說道:“這殺不死我。”


    翼少然唇角溢出鮮血,他認真說道:“我隻求攔住北原王騎。”


    黑袍女人沉默了。


    身後的大地鼓點聲音愈發沉重。


    翼少然忽然說道:“我可以不攔,你我遠離洛陽城,公平一戰。”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黑袍女人,帶著七萬的王庭鐵騎前來,是為了什麽。


    所以他破開九品,攔在了這裏。


    眼前隻有兩個選擇。


    容不得閻小七猶豫。


    黑袍女人冷笑一聲,道:“好。你那次不死的機會已經用過了。”


    翼少然深吸一口氣,對著騎在馬背上的女人伸出一隻手,極其不符合形象的勾了勾手指,笑道:“來啊。”


    兩道身影,一道青芒,一道黑光,瞬息離開。


    穹頂之上的劫雲,以更快的速度,絲絲縷縷,向著西方雪域掠去。


    納蘭看著自己身旁的呼延琢,忽然掉轉馬頭,向著西方趕去,他怔了一怔。


    呼延琢沒有回頭。


    他高聲喊道:“王庭的位子......交給你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所有人都麵色震撼無比。


    納蘭沒有停頓,猛地勒馬轉身,他對著寒酒尊者快速傳音了幾句,幾位尊者帶著北原的王騎,繼續向著洛陽方向奔馳而去。


    “你......你瘋了?”


    納蘭竟然有些追不上呼延琢的速度。


    眼前的那道黑袍,當中的氣息開始一道一道釋放,不再囚禁於九品境界。


    呼延琢......破境了!


    “離洛陽城還有不到一百裏。”呼延琢一邊解開栓在自己身後的披風,一邊笑道:“我可能要離開一趟......洛陽城的戰役,還有北原的王庭,都交給你了。”


    納蘭表情驚愕又震撼。


    “我從來不想爭什麽,我隻想做一些讓我不會後悔的事情。”呼延琢鬆開披風,披風在風雪當中被瞬間卷遠,他平靜說道:“我不想讓那個女人死。雖然我知道翼少然不是她的對手......但比起王庭,我更在乎她。”


    “如果打不贏齊梁,就撤了算了。”呼延琢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們漠北這麽多條性命,不是替曹之軒賣的,我們要活下去,打了這麽一趟......已經賺了,沒必要把大家的命都搭上去,傻乎乎的,不值得。”


    納蘭咬牙問道:“那你的命呢?”


    兩道身影騎馬在雪原上相互追逐。


    呼延琢沉默了好一會,他的九品禁錮已經幾乎解開,九品前的修為就此定格,積攢了許多的元氣,領悟,域意......在此刻都停滯不前。


    “我的命......”


    呼延琢看著遠方,那道劫雲的方向已經不遠。


    他咧嘴笑道:“我從好幾年前,就在想這個問題了。最好大家都可以活下來,開開心心的,多好。”


    隻怪那個女人太美。


    卻又短暫的,像是一朵盛開在黑夜的花朵,黎明之後,便是枯萎。


    “如果有人要死。”


    “我的命,就隨她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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