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煜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在床上,診所條件相比醫院差很多,並不是單間,而是用簾子隔起來的單人鐵床,好在旁邊有個窗戶,能看見窗外的世界,大雪紛飛、萬物祥和,天地白茫茫一片,這種天氣已經看不到太陽,隻是能感受到陽光而已。


    直到現在,他都跟做夢一樣,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酸痛,用不上半點力氣。


    不知不覺中,淚水又流出來,能聽見外麵有人咳嗽和打噴嚏的聲音,但他沒有回過頭,眼睛還看著窗外,玻璃就好似大屏幕一般,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放映昨天的場景,也不知道這雪能不能澆滅那場大火,讓裏麵的人不在渾身灼熱。


    “咳咳…”背後突然傳來咳嗽聲,離得很近。


    丁煜回過頭,發現劉飛陽正坐在一個塑料凳子上,翹著二郎腿,後背靠在牆麵,沒穿外套,就穿了一條緊身背心,能看到他胳膊上,以及腿上都是紗布,白色的紗布上有黃色和紅色的痕跡。


    “你怎麽找到這?”丁煜張口說話,卻發現嗓子已經腫起來,聲音連自己都都不敢相信。


    “不是我找到這,而是我先來的,你後來的…”他風輕雲淡的回了一句,隨即把手中的報紙扔過來“你看看吧,上麵的態度…”


    如果不是他後半句跟著,丁煜確實沒有心情看報。


    拿在手中,報紙發出哢哢的響聲,頭版頭條就是:工廠區大火,並且所占篇幅極大,還配有照片,有消防員出現在鏡頭之中,報紙中所下的定義是這樣的:流浪漢縱火取暖導致工廠房化為灰燼。


    第一句話是:昨夜二十一點接到群眾舉報,老工廠區失火,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連夜召開緊急會議,一致強調要保障人員生命財產安全和減少國家經濟損失。市委常委,副市長,張海同誌第一時間趕赴現場…


    還有句話是,現場發現流浪漢屍體,確認為男性,初步判斷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


    丁煜看著這張報到內容呆嗬嗬的笑了,已經算不上: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可以說成下有政策上有對策。報紙中對現場血跡,以及某些殘肢隻字未提,很顯然,一切問題都在他們一場會議中消失殆盡了。


    有人曾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現在的丁煜還不至於那樣,但也想猴子說的:人能傻過、也能亂過,但終究得他媽成熟起來。


    與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有關,也與他這一夜的改變有關,他明白凡是不需要問,靜下心來思考就好了。


    報紙中闡述的內容,以及背後闡述出來的政治含義,他不完全懂也能窺覷出一二,這個叫張海的副市長,就是那次尚垠在賓館打麻將的那個,也可以說是他背後的人,那麽派他去現場,說明領導班子對此事一清二楚。


    最後失利的是尚垠,出現的又是他,最簡單的解釋就是:他得對此負責。


    即使是個記過處分,也能起到規勸作用,那麽惠南市讓尚家賴以生存的土壤將不複存在。


    不提血跡就說明,事壓下去了,進一步解釋就是:彭老大和劉一水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為所欲為,或者說,他們不擔心會有打黑行動。


    其實想想也能理解上去:在一九一二年,宣統下台就表示華夏一個人當家作主的年代已經不複存在了,做決定的從來都是一群人,如果陳飛能在班子中力挽狂瀾,也就不會與尚垠神交,讓他去把矛盾激化了。


    哲學中有句話叫:特定的曆史環境下做出特定的曆史選擇。


    尚垠的結果隻不過是選擇中的犧牲品而已。


    當然,這都不是丁煜所在意的,現場僅僅發現一具男屍,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丁煜記得貌似學過這方麵的知識,具體數據他記不清,但是最基本的對比他還是知道的,火焰外圍可能達到一千三百度,中心也就是一千度左右,下方,絕對不足一千度,火葬場把人燒成渣是在九百五十度。


    也就是說,火情不足以把人燒到灰飛煙滅,如果彭馨曼和尚垠都在裏的話,現場不可能就發現一具男屍,至少是兩具。丁煜仔細回想,昨晚在火燒起來的一刻,所有人都出來了,包括停止呼吸的也被抬出來。


    丁煜緩緩抬起頭,問道“你出去過?”


    “起來吃個早餐,我那裏還有兩根油條,你要不?”他輕飄飄的回道。


    丁煜搖了搖頭“外麵現在怎麽傳的?”


    “外麵怎麽傳有用麽?當官的上下兩張嘴,百姓就一張嘴中間還多了一筆,說不過,即使都知道有人火拚,可情況就是縱火”劉飛陽笑了笑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飄雪說道“我知道你在乎的是現場屍體,可消息很嚴密,我又沒有關係,所有說法都是一具屍體!”


    丁煜皺著眉,想了半天。


    他又道“本想著去工廠轉一圈,可周圍都是警戒線,隻能在遠處看看,整個廠房就剩兩麵牆,剩下的都燒塌了,現場還有水汽,也有人在現場挖掘,根本不讓靠近…”


    “一點消息都沒有麽?”


    “你認為我騙你這事有意義麽,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他說著轉過身,順手把隔絕住丁煜的窗簾給拉開,這才看到,小金和小莫就在他旁邊,小金整個人包的像是粽子一般,就路兩個眼睛,小莫好點,現在應該還處於昏迷當中,閉著眼睛。


    “論仇恨,我不比你少,當初也就是大高去找我,要是換個人,我也不可能和尚垠抱成一團,原本以為能拚一下,成了,萬事大吉,敗了也無可厚非,可是沒想到敗的這麽徹底,今天出去聽說大高人已經消失,不知道去哪,猴子還好點,他在步行街的店仍舊營業,其他幾人也沒消息,估計是跑了…”


    “沒了尚垠,聚不到一起去,彭老大找他們麻煩沒有必要”


    “話是這樣說,但事情不能這樣辦,昨天要殺你的人,今天坐你飯桌上吃飯,隻要是個人都心慌,人之常情”他走到丁煜前麵,一屁股坐在丁煜床上,挑著眉毛說“咱倆年紀差的有點多,不過也不能共事,你跟我說說,下一步想怎麽走?”


    “報仇!”丁煜語氣異常堅定。


    “組個團?”劉飛陽緊接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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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必要…”丁煜歎了口氣。


    報仇這個想法在他心裏已經生根發芽,但是麵對根深蒂固的二人,他無疑於以卵擊石,就像昨天一樣,根本到不了人家跟前。


    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經濟實力問題,劉飛陽和尚垠結合,是因為尚垠的股份和大高的股份,要不然他也不能做虧本買賣。


    自己在悅動掛著經理名頭,也就是拿工資而已,不涉及到股份問題,唯一剩下的就是“日立火房地產經紀公司”這個公司往大了說可以是他的全資公司,最不濟他也占有絕多數股份,享受說一不二的權利。


    但是,就好比那個廚師一樣,放在尚垠手裏是槍,別人拿著就是我玩具。


    凡事都得以現實角度思考,沒了尚垠,社會上有幾人能買他的帳?說白了,他以前是盯著尚家、彭家的名頭,上麵有把,傘陰天下雨與他關係不大,可現在,有點風吹草動都作用到他身上。


    簡單點說:給他把龍椅,也成不了皇帝,身板太過單薄…


    “嗬嗬,你自己拎著刀去捅彭老大?”劉飛陽在一旁略顯鄙夷的說道。


    “你可以說完單純,但是不傻,還不至於那樣做”


    “也對”他點點頭“這樣,我把新電話號給你,如果想通了隨時打電話,其實我無所謂,就是從湖南來到惠南,再從惠南去別的地方罷了…”他說完,站起來離開並且幫丁煜把窗簾拉上。


    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再次剩下他一人,也不再看窗外了,而是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即使都是白色。


    當前困惱他的最主要問題是:信息不對稱,從火場傳來的是一具屍體,實際是幾具誰又知道?


    即使他心中堅定認為,尚垠沒事…


    於此同時,另一邊。


    與世隔絕一個星期的田田終於完成集訓,剛剛出來。


    “走啊,咱們出去聚個餐?”一名學員問道。


    “不用了,你們去…”田田淺淺一笑,婉言拒絕,她在來參加集訓的時候,和丁煜發生些許矛盾,可這幾天過去,所有的怨念都化為思念,甚至在培訓的時候,偶爾會拖著香腮望著窗外,在擔心那個人吃沒吃飯。


    站在門口,身著白色羽絨服,緊身褲、長筒靴,微笑和離開的學員打招呼過後,終於掏出電話。


    “囡囡…”她剛把電話放到耳邊,就傳來一個聲音。


    台階下麵,一名雍容華貴的婦女正迎過來。


    “媽,您怎麽過來了…”田田下意識把電話掛斷,揣到兜裏,然後撒嬌一般抱住母親。


    “看你這孩子,什麽話說的,我不應該來麽?”母親笑著回道“趕緊上車,你爸在市裏已經訂好飯店了,別讓他等著急了…”


    “好…”她笑著答應,眼神卻向四周望去,掃視一圈,也沒發現那輛破舊的現代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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