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我們了!!!”一名伊芙軍人哭叫道。伊森毫不懷疑她的話,天幕中橫貫天空的巨大眼睛,由數以萬計的可以自如扭動的複眼卻齊刷刷地扭向了相同的方向,看向了他們……


    在那一瞬間,伊森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混亂的、古老城市的影像。古怪的尖角建築、青蛙一樣的綠色人群、噩夢一般的吟唱聲……那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卻化成了具象的念頭深入最深的潛意識中。


    他仿佛看到了無數過往存在過宇宙間的絢爛文明枯萎消亡,最後被巨大的黑色混沌吞噬,歸於混亂和虛無。而人類和銀河中尚存的文明,也將會是一樣的結局,隻有死亡能夠持續到永恒。


    她將借著他們,將自己的種子灑向整個銀河!


    伊森有種身處噩夢的不真實感。似乎人的恐懼在超過一個臨界點以後,便顯得有些麻木了。被一個與宇宙同樣古老的惡魔盯住,感覺像被剝掉了一層皮一樣赤|裸,靈魂也被牢牢固定住,無處可逃的感覺,足以另世界上最膽大包天的惡人發狂。


    伊森看塞繆臉上瞠目結舌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感知到了同樣的訊息。與此同時,天地間的腥臭味更濃了,伊森聞得出來,那是海一樣深廣的血水和山一樣高的屍堆才會發出的惡臭。與之相比,他們身上那種植物汁液根本不值一提。


    “我們得離開這裏!”塞繆的聲音在顫抖,“她看見我們了!”


    “等等!”伊森一把揪住他手臂的衣服,指向基地另一邊的發射器。


    此刻原本盤踞在他們周圍的巨大觸手正古怪地揮舞著,透過輪舞的間隙,他們隱約能夠看到另外一個發射器下麵也聚集著一小群非人。而此刻,在看到熵神的巨眼後,那些人顯然更加驚慌失措,其中有幾個人衝出了被藍色幽光籠罩的區域。然而就在他們踏出光明的一霎那,無數觸手立刻蜂擁而上,將那些人淹沒其中。甚至還沒來得及將他們拉入天空,那血肉之軀就被貪婪的觸手擠碎壓扁,骨頭和肌肉撕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混雜著人類因為咳嗆自己的鮮血而發出的咯咯聲和零星幾聲慘叫。一些屍塊斷肢掉落在地上,很快又被其他觸手迅速卷起。那些小嘴一樣的吸盤蠕動著,貪婪地吸食著地麵上的血跡。


    這可怖的場景立刻打消了塞繆離開的念頭。而伊森隻是惘然地想著,不知道塔尼瑟爾離開基地之前有沒有堵好中央控製室的門,如果那些怪蟲擠了進去,毀掉了正在發射能量的序神之卵,那他們還不如現在自殺的好。


    那眼睛卻忽然動了,被肉塊簇擁推擠著,向著他們的方向緩慢挪移而來,給人一種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的眩暈錯覺。與此同時,大量的怪蟲從基地中湧出,順著無數觸手快速地蔓延向頂端的母神。


    塔尼瑟爾沉聲說,“穩住,再等五分鍾!”


    正如伊森猜測的,塔尼瑟爾在離開控製室前有用一些家具堵死了大門。他並不擔心怪蟲會順著什麽縫隙爬進去。序神之卵的力量就連母神都暫時沒有辦法打破,更不要提那些隻能算是莎布尼爾子嗣的怪蟲了。但是,莎布尼爾顯然已經知道他手中的王牌了,這古老的超越一切文明的異世界生物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隻要再等兩分鍾,序神之卵的全部力量便都被釋放出去了。那小小的聖物所蘊含的能量雖然深不可測,但麵對著混亂本身,會不會還是太勉強了?


    巨大的紅眼已經移到了他們的頭頂,大到人類的意識沒有辦法消化的地步,天空刹那間淹沒在一片血紅之中。那些森冷的複眼距離他們有百千丈的距離,可是仰頭看著,卻恍惚隨時都要壓下來了。


    伊森不知道生殖母神的意識是什麽樣的,當她看到他們這些企圖打敗她的人類時,會不會就像他們看那些對著他們揮舞拳頭的螞蟻一樣可笑?


    忽然間,在他們周圍盤旋的觸手同時抬了起來,在天空中絞扭起來,迅速形成了一條極為巨大的超級觸手。那東西就算是橫截麵的半徑估計也有幾十米,悍然地卷起了附近一座水塔的塔身,颯然間一甩,那沉重的全金屬鑄造的鐵塔竟然就這樣飛了出去,轟然聲中撞倒了基地另一端的發射器之一。


    藍色的光輝驟然銳減,伊芙人和距離他們不遠的非人發出恐懼的尖叫。


    厄運還未結束,巨型觸手抓起了另一座通訊塔,鋼筋水泥像柔軟的橡皮泥般被輕而易舉扯斷,直直飛過基地上空,像從天而降的堡壘般摧毀了他們附近的那座發射器。伊森看得到塔下的人在通訊塔落下之前四散奔逃,一些被觸手抓了起來,另一些則跑向他們。陳增、德裏克和嘉文都在其中,他們拚了命地用s形的方式奔跑,險象環生地閃過了幾條橫掃而過的手臂。然而就算他們來也無濟於事,顯然母神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伊森他們了。


    失去了兩個發射器,隻剩下這一個了,恐怕已經不成了吧?伊森見塞繆、警衛還有另兩名伊芙人都麵如死灰,甚至連身體都如石頭一般僵在原地,失去了想要逃逸的*。在這樣絕對超越一切的地獄般的力量麵前,就算是挺過了幾次十分任務的塞繆也陷入了絕望。但是塔尼瑟爾卻奇異地仍然帶著一絲奇詭的微笑,雙目熠熠,背脊挺直,隔著無數的時空與生殖母神對峙著。


    一個瘋祭司,竟然想要挑戰神。看在眼裏,竟有種堂吉訶德式的悲涼。


    這就是他們的終結,十分任務,果然不是這麽好做的啊。


    伊森驀然想到什麽,突然大喊一聲,“我們爬上去!”說完他也不等其他人是否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便率先抓住發射器的欄杆,狼狽地將身體拉上去,而後沿著那些縱橫交錯的金屬向著信號塔頂端攀爬。藍光將他全身照得發亮,在他的皮膚上浮起一層淺淺的光輝。


    塔尼瑟爾眼睛微微睜大,馬上就明白了伊森的意思。


    如果莎布尼爾忌憚序神之卵,那麽隻要他們身上能沾染到序神的氣息,那麽或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對熵神免疫。但這個猜測十分冒險,而且也不知道已經激活的序神之卵對人體會產生什麽樣的副作用。他對著伊森大喊,“你下來!發射就快完成了!”


    伊森頭都沒回地回了句,“時間不夠!”而後便繼續讓自己浸沐在信號塔頂端越來越強烈的序神能量場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麽,大概是因為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突然什麽都不在乎了吧?


    或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才三十年的生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終結在一個荒涼的星球上,不甘心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謹小慎微,不敢有半分的放縱僭越,不甘心沒機會和父親和解、沒機會再見一麵生重病的母親。他突然無比怨恨,恨頭頂那無法戰勝的異次元生物,恨那個有著藍色雙瞳的男人,恨做錯了選擇的自己,也恨那個將他徹底放逐的世界。


    他不想死的時候,連掙紮都沒有便被拉入虛無。


    就在此時,一根巨大的超級觸手已經揚起,似乎正在尋找適合用來作為武器的建築,來摧毀最後一座發射塔。就在觸手劃過信號塔附近,在距離最近的瞬間,那一向膽小怕事的秘書卻突然做了一件極為瘋狂的事——他一把抱住了那條觸手!


    驟然間,那條超級觸手像是被什麽蟄了一下一樣,改變了原先探向另外那座發射塔殘骸的路徑,在空中劇烈地甩動起來,像是想要把周身泛著一層淡淡藍光的伊森甩下去。伊森原本就沒什麽力氣,就算此時因為對死亡的絕望爆發出了超出尋常的潛力,也終究抓不住太久,沒一會兒他的身體就被甩飛出去,落在了主建築的頂上,生死不明。


    但也多虧了他那一瞬的拖延,發射終於完成了。一霎那迸射的藍光在無形的空氣中激蕩開來,如水紋一般迅速擴散。藍色所及之處,觸手紛紛以迅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收回,而那巨大的紅眼也在某種低沉龐然的悶響中迅速閉合,就如同人眼進了沙子一樣的反應。


    所有尚且幸存的人在此時都聽到一聲仿佛從自己的頭腦中發出的駭人尖叫,他們徒勞地捂住耳朵,卻發現那似乎帶著憤怒的叫聲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他們自身的意識。


    緊接著,奇跡發生了。那些遮天蔽日另世界陷入黑暗的肉塊開始迅速挪移收縮,向著每一個方向撤離。在天空正中,出現了一道逐漸擴大的裂口,紅巨星赫拉的光芒從中傾瀉而下,如紅色的光組成的瀑布奔騰在彌漫著屍體殘骸的大地上,重新照亮了紅色的草原。幸存者們劫後餘生的歡呼震耳欲聾,塞繆不敢置信地眨巴著眼睛,連呼吸都忘記了。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麽喜歡那橘紅色的天空。伊芙軍人們齊齊跪下來感謝序神,口裏念念有詞地禱告著。而陳增也帶著幾個人凝望天際,在胸口畫著十字架。


    此時此刻,警衛長、軍人們還有非人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相互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罵罵咧咧,在後怕中慶祝著。見識過那樣恐怖的力量之後,原來的人生中發生過的一切突然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也正因如此,才讓他們發現活著原來是如此美好的感覺。


    反觀祭司,麵上卻並不輕鬆。


    總覺得哪裏不對……他在見到莎布尼爾之前低估了熵神的力量,隻帶了一個序神之卵,而且在僅剩一個發射塔的情況下,竟然也能將她這麽快逼退嗎?


    還是……他神色一凜,“不對,她隻是暫時退去了別的區域,很快還會回來的。我們現在就得離開!”他語氣嚴厲地對所有人說道,不論非人還是伊芙軍人都被他的神色震懾住,一時收斂了喜悅之色。塔尼瑟爾冷靜而迅速地給不同的人布置任務,德裏克和陳增帶人去查看停在基地不遠處的兩架飛船的損壞程度,塞繆帶著剩下的非人去基地裏麵尋找幸存者,而伊芙軍人們則負責準備將整座基地徹底燒毀。


    而他自己則徑直奔向了基地主建築的頂樓。


    此時沒有了熵神幹擾,吉娜重新啟動了。她識別出塔尼瑟爾,指引著他登上頂部平台。他找了一會兒,便看到那躺在平台邊緣,雙眼緊閉的beta。他的額頭上有很多血,大概是落地時撞破的,身上也有多處擦傷。此刻他的皮膚還散發著一層不易察覺的幽幽藍光,令他顯得比平時蒼白很多。


    塔尼瑟爾無聲地走近他,蹲下身,伸手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雖然微弱,但畢竟還是有呼吸的。他輕歎一聲,眼神有一瞬的柔軟,進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伊森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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