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沒想到最後自己會帶著一臉的淤青進入安眠大廳。眼看著時間就要到了,他往脖子上的牙印噴了些塞繆的噴霧,對著鏡子歎了口氣,用手指頭戳了戳自己紅腫的臉頰,疼得微微吸了口涼氣。


    塞繆一直沒回來,他一肚子的火也發不出來。步履依然有一點蹣跚,某個地方酸痛得讓人骨頭發軟。想到那個金發祭司,下腹又是一陣炙熱……


    他想著要是再遇到羅蘭之前就遇到塔尼瑟爾就好了。


    要進入睡眠狀態必須保證身上隻穿著最少的衣物,於是他像來時一樣,隻穿了一條內褲,外麵裹上一件寬大的浴袍。他努力想讓自己的走路姿勢正常,但是經過兩三個非人的時候,還是收到了幾縷不懷好意的調笑目光。他在通往睡眠倉的走廊上就碰上了塞繆,後者冷冷地瞥他一眼,也沒怎麽說話。


    伊森也用力瞪著他,等著他道歉。結果對方卻什麽也沒說。


    倒是塞繆旁邊的一個小跟班揶揄道,“呦,看來你們昨天很激烈嘛?塞繆你這一口咬得可真夠深的。”


    這種感歎齒印深的話原本是為了討好塞繆,暗誇他的alpha氣概夠足。然而卻沒想到塞繆的臉愈發森然起來。他沒跟伊森說話,轉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伊森氣得攥緊了拳頭,若不是那跟班在後麵亦步亦趨跟著,他早就衝上去找塞繆質問一番了。他冷哼一聲,也慢慢地跟在塞繆後麵往同樣的方向走。


    圓形的安眠大廳十分高廣,幾乎要趕得上飛船發射倉了。大廳中間是那根頂天立地的巨大圓柱形睡眠電腦,許許多多睡眠倉像枝葉一樣從那主幹上支楞出來。此時此刻有十二個睡眠倉沉降到了地麵上,等待非人們進入。


    德裏克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在那圓柱形的巨大機器前忙碌著,精密的按鍵和符文像淺藍色的蝌蚪漂浮在瑩潤的柱體上。他近幾天一直不眠不休,試圖改變魔笛號的主腦戴安娜的一些初始設定,這樣才有可能讓戴安娜無視原來的艦長的命令轉而聽命於他們這些非人。然而戴安娜是比紅地球上的吉娜更加成熟精密的人工智能,為了能夠和她交流並且說服她艦長已經死了,她“保護人類和其他星際公民”的任務對象現在是他們,所以她應該聽命於他們這樣生掰硬扯連普通人類都說服不了的道理,他把自己和戴安娜的主腦關在艦橋中兩天兩夜,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跟僵屍一樣。


    戴安娜變更了原本的航行軌跡,但拒絕了不像地球聯盟發射每日報告的要求。但是反正信息從紅地球星域回到地球要三年的時間,那時候他們早就逃之夭夭了。隻要進入了曲率飛行,再被抓住的幾率就微乎其微,隻要能進入第三帝國的星域,隨便找一個海盜星據點換一艘船就好了。


    可是德裏克卻似乎總是有些不放心,他仍然將一天大部分時間花在與戴安娜的交流和檢查一些航行設定之上。似乎他對主腦並不完全放心。可是不論檢查,都沒有發現各項設定有任何問題。塞繆看到他仍然在盯著那些蝌蚪文發呆,走過去按了按他的頭,“醒了,都要進入休眠了,消停會兒吧。”


    德裏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已經馴服了戴安娜,雖然過程艱難無比。可他總還是有些不放心。


    “睡眠程序都已經設定好了。我們會在第三帝國星域外大概半光年左右的區域停止曲率運動,剩下的燃料應該足夠我們到達那邊一個目前在第三帝國轄區內的圍繞藍巨星運行的偏遠太空站。在那裏我們應該能交換到其他的飛船。”


    伊森轉頭看了看其他幾個陸續進來的非人。陳增正在那邊帶領著他的幾個信徒做睡前禱告,但是禱詞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他注意到那些禱詞中加入了願上帝保佑人類不被其他大惡神吞噬這樣的語句。他挑起眉頭,記得他那從基督教衍生出來的奇怪宗教不是篤信世上隻有一個神——耶和華嗎?就算是撒旦也不過是被上帝放逐的天使而已,怎麽現在又出來個“大惡神”?


    看來紅地球上的遭遇足以改變任何人看待這個世界的方法。他們從未想到原來宇宙間存在這樣一種生物,即使隻是身體的一部分,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覆蓋整個星球。而人類在那雙巨大的橫貫整個天空的眼睛麵前,就像蜉蝣一樣,任何反抗的嚐試都像是一個不自量力的笑話……不,連笑話都不如,就像人類不會花心思去想一隻螞蟻攔在自己麵前是要做什麽一樣。人類的想法和作為,那對它們那些遠超人類的生物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那些入侵他們思緒的意識,他看到的所有幻象,說不定都是來自他們自身潛意識中的混亂麵受到熵神影響後形成的折射和放大。生殖母神莎布根本就沒打算引誘他們,那龐然的、碾壓所有人心智的神秘精神立場不過是她降臨時的小小副產品,她不在乎吃掉的是人類還是紅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她一視同仁。


    在他全身沾染著序神的能量輻射撲向母神的觸手時,他感受到了那種漫無目的的神性。她並不是想要針對他們非人,而隻是單純地想要吸收一些精神力更強的靈魂,誕下更多的子嗣而已。他身上帶著的能量,隻是讓她感覺像是被什麽蟲咬了一口似的,甩開他的動作並沒有恐懼,大概隻是像人甩開討厭的蚊子蒼蠅時的反應。


    至於她後來退開,大概是因為序神之卵的力量畢竟還是令她有些難受了,就像人被火燙到就要猛地縮回手一樣。但她並未被驅逐,因為塞繆說過,就算在他們乘坐魔笛號逃脫的時候,紅地球的另一半仍然被緊緊包裹在那一片黑色連綿的肉塊之下。


    人類的曆史太悠久了,悠久到以為自己已經征服了銀河,征服了宇宙,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但或許並非如此。


    或許我們也隻是一群還未被更高等的造物發現的螞蟻而已。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他曾用這雙手死死扣住觸手上那些巨大的凸起,那一刻接觸的感覺,就像兩隻手要被融化進那些彌漫著粘液的皮膚之內。


    可是奇怪的是,那個時候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甚至覺得有點……舒服?


    有點像是……回家的感覺?


    為什麽會對那樣的怪物產生那種奇異的依戀感?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忽然間,他的肩膀被按住,下顎被輕輕抬起,然後就看到了塔尼瑟爾緊皺的眉頭和帶著一些薄怒的眼睛。大概是他想得太入神,竟然沒察覺到塔尼瑟爾接近,他不自覺地想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但是笑到一半又因為臉頰疼痛而扭曲成了尷尬可笑的表情。


    “你的臉怎麽回事?”塔尼瑟爾的聲音很低,低到有點像獸類在被激怒時喉嚨裏發出的咕嚕聲。


    伊森裝作不在意地笑笑,“回去的時候屋裏太黑,摔的。”


    塔尼瑟爾神情莫測,看不出來是不是相信了他的話。他隻是直起身喚來正在一旁幫助其他非人量血壓的醫療機器人,從它背後專門用來儲存急救用品的箱子中拿出藥膏,擠出來一些在他那幹淨修長的指頭上,然後便往伊森的麵頰上抹過來。伊森看他專注的神情,竟也沒想起來要拒絕或是自己來抹,就那麽乖乖坐著,透過鏡片瞪著一雙有點發呆的綠眼睛。


    然而另一股濃烈的alpha氣息接近,塔尼瑟爾動作有微微的停頓。


    塞繆今天顯然噴了不少alpha偽裝劑,熏得伊森那敏感的鼻子直想打噴嚏……他皺起眉頭,抬眼瞪著塞繆。


    塞繆抱著手臂,垂眼看著祭司,“你還真是慈悲心腸啊,祭司大人。”


    塔尼瑟爾沒有回頭,隻是輕輕笑了一聲,“你太抬舉我了,隻是幫個忙而已。”他說著,緩緩站起身。漂亮而堅韌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伸展著。他轉過身去麵對塞繆,“閣下昨晚睡得好麽?”


    意有所指的問話,另塞繆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呼嘯而出,把眼前這個他從一開始就不信任的alpha燒成一撮灰燼才好。他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雖然伊森目前並不能算是他的東西,但畢竟他仍然是他的保護人。


    伊森和這個外星人手中都有他最害怕泄露的秘密,他或許不應該得罪麵前這個金發男人,但對方在這麽多非人麵前公然對他的人做那麽曖昧的事,明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這令他極度憤怒。


    這些自以為是的alpha,總是喜歡去搶別人的東西。不論在哪個星球上都一樣。


    塞繆一把奪過塔尼瑟爾手中的藥膏,“不牢你費心!”


    “或許吧。”塔尼瑟爾也沒有跟他搶,隻是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輕飄飄說了句,“不過人有時候應該記得,自己的把柄在誰的手裏。”


    說完他甚至輕笑了一聲,便走去了自己的睡眠倉。


    塞繆狠狠瞪著那男人的背影,轉過身來看向伊森時,眼中竟有一瞬的挫敗。


    他將藥膏丟在伊森身上,低聲冷冷說了句,”你跟誰睡我管不著,但是不要在別人麵前丟我的臉。”便走了。


    伊森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置氣。這些omega有時候發起脾氣來真是讓人沒有任何辦法,就當是回顧一下當初在大學如何低三下四地哄omega初戀男友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吧。


    伊森摘下眼鏡前,看到警衛長也被押了進來。那人高馬大的軍人被五花大綁,嘴巴也被塞著,被強行塞進睡眠倉裏,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德裏克上前就要首先給他設定睡眠程序,率先將他弄昏迷然後進行身體降溫。


    難道他們就要讓警衛長被綁著進入深層睡眠嗎?那等到醒過來的時候,不會麻到半身不損麽……伊森心裏萬分同情,卻也知道這種時候同情心是最沒必要的。當所有人都進入睡眠後,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如果這個警衛長趁著他們入睡做出什麽事來他們根本不能阻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確保他先進入睡眠。


    其次入眠的是三名伊芙人。伊森看著裝載著塔尼瑟爾的睡眠倉的罩子緩緩滑上,心裏卻有幾分黯然。


    等到曲率飛行結束,就是伊芙人與非人們分道揚鑣的時候了。那之後,他此生恐怕再也不會見到這個奇怪的祭司了。


    此時忽然聽到嘉文大聲問,“斯考特在哪?”


    眾人麵麵相覷,似乎沒有找到他問的人。斯考特這個名字聽著耳熟,伊森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半晌,塞繆平平常常地說道,“別找了,他在他該在的地方。”


    這樣一句話,便蘊含了很多深意,其中之一便是——塞繆知道他在哪裏。


    嘉文馬上蹭地站起身,“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沒有哪,鎖在他自己的房間裏了而已。”塞繆瞥了德裏克一眼,顯然後者有幫過他。


    眾人都是一驚,看來塞繆這是打算讓斯考特以清醒方式進入曲率飛行。誰都知道在曲率飛行中保持清醒狀態是多麽危險可怕的事,據說很多個世紀以前有人嚐試過進行情形飛行,在那無比強大的磁場中看到了可怕的場景,就此瘋掉了。因此自從十個世紀之前地球聯盟就嚴禁任何人在清醒狀態下進入曲率飛行。


    嘉文的拳頭死死攥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安眠大廳的大門方向走。然而那扇門已經被封閉了,曲率飛行模式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為了安全起見戴安娜已經封死了這座個大廳。嘉文憤怒而用拳頭垂門,自然是沒有什麽用處。


    塞繆冷笑,”行了,平時你不是也煩他麽?我這是幫你解決了一個拖後腿的。”


    嘉文猛地轉過身來,突然大步衝到塞繆麵前,用一種威脅的姿態故意與他離得特別近,“你就為了你那個寵物,來隨隨便便動我的人?”


    伊森這才想起來這個斯考特是誰。


    他不就是那個在來時的路上差點把他標記了的非人?!


    麵對著對方的威懾,塞繆卻毫無懼色,甚至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我說過,他是我的人。而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連看也不行。”


    他的話說得清清楚楚,在座每一個人都聽得見。幾個調笑過伊森的人馬上感覺到一陣寒意,原本打算替斯考特求情的,也就把話咽了回去。


    伊森卻覺得有些誇張了,雖然他也不喜歡那個斯考特,但就這樣讓他以清醒狀態進入曲率飛行……有點過了吧?


    “塞繆……”


    “你閉嘴。”塞繆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眼睛一直瞪著嘉文。兩個高大的男人對峙片刻,好像兩隻鬥氣的公牛,隨時都要打起來。


    陳增此時出現在他兩人中間,用令人覺得十分舒服的男中音說道,“時間快到了,有什麽問題等到離開這裏再說。你們要是現在打起來,恐怕就要陪斯考特一起清醒飛行了。”


    兩個男人雖然在暴怒中,但也知道陳增的話是對的。終於嘉文往塞繆麵前的地麵上啐了口唾沫,便轉身走了。


    伊森鬆了口氣,心想這塞繆戲做的也是夠足了。但就這樣留哪個斯考特在外麵……


    可另一個黑暗的念頭又從良心深處蔓延開來:反正那個男人除了滿腦子都是□□*外幾乎沒有任何用處,顯然不可能對熟睡中的非人們造成什麽傷害。並且那王|八|蛋還幾乎強行“標記”他,這種蠢貨死掉說不定對他們的逃亡行動有利。


    反正又不是他殺掉的,他又在那個人手中收到過那麽大驚嚇,他是不會為他求情的。


    就算求了以目前的塞繆來看也不會聽他的。


    於是他摘掉眼鏡放在床鋪之下的小收納盒中,然後放平身體,躺在柔軟的被褥上。納米玻璃罩在緩緩滑上。可以令人快速入睡的清冷氣體從頭部擋板那顆小洞中間蔓延開來,他很快就覺得眼皮發沉,陷入深沉的夢中恒鄉。


    隻是沒想到,他們的沉睡隻持續了不到五天,然後便被強行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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