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液體迅速滲入血管之中,塔尼瑟爾猛地抬起注射器,在皮膚上留下五個血點。在最初的幾分鍾裏伊森感覺不到任何變化,反倒是那種山雨欲來的等待令他萬分忐忑。為了安撫他塔尼瑟爾給他倒了杯紅酒,他連看都不看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酒液在腹腔中彌散著曖昧的熱度,令他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然而就在此時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後頸處蔓延開來,就仿佛被什麽咬了一口似的。他低聲痛呼,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摸。他感覺到在皮膚之下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就仿佛是脈搏的跳動,隻不過那搏動隻有一下便消失了。


    緊接著那刺痛開始順著脊椎蔓延下來,愈演愈烈,開始向著四肢百骸擴散。伊森最初還可以忍住那種好像被細如牛毛的針戳刺全身的細密麻癢的痛,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痛感並未減輕,也就愈發地難以忍受。他的眉頭緊緊蹙起,額角有珠粒般的汗珠滾落下來,牙齒狠狠咬進嘴唇中,手緊緊抓著身下的沙發布。可即便如此,也沒辦法抑製一絲絲從唇間泄露出的痛苦呻|吟。


    塔尼瑟爾見他雙眼緊閉強忍痛楚的模樣,伸手想要去碰觸他的肩膀。可是他的手剛剛接觸對方的身體,伊森全身震顫,仿佛接觸的地方被燒著了一樣猛然躲避開來,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叫。他似乎用盡力氣才睜開了雙眼望向塔尼瑟爾,掙紮著說道,“不要碰我……很疼……”


    塔尼瑟爾見他強作鎮定的模樣,竟也有些心疼。他低聲說,“無數宇宙誕生之前最原初的力量正在你體內激鬥,隻要撐過去就會好的。”


    伊森勉強點點頭,身體在沙發上蜷縮起來。他似乎想要減少身體與外界事物接觸的麵積,大概由於那秩序與混亂的力量正在他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中混戰,所以任何的附加刺激對他來說都十分痛苦。


    塔尼瑟爾跪坐在他麵前,合上雙眼,卻將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睜開到極致。他能看到伊森體內纏鬥的能量之流,像從出生開始就緊緊纏繞的藤蔓相互包裹撕咬著。人們總是以為秩序是好的,而混亂是邪惡的,但在伊芙人那神秘的第三隻眼睛裏,兩道能量其實是相同的令人不安恐懼的顏色,在肉眼的光譜中不存在的顏色。


    塔尼瑟爾輕吟著伊芙語寫就的咒語,那是一些會讓人的意識放鬆的音節組成的短句,配合著祭司們經過訓練的精神力量,可以暫時形成一種精神場。他將自己的精神場繼續擴大,直到將伊森整個包裹在其中。那一瞬間,在伊森體內沸騰的兩股力量也在衝擊著他的意識。


    祭司利用這種方式可以暫時控製精神力比他們弱的同類、異族甚至低等動物。但是這樣的能力也十分危險。當他麵對一個太過強大的精神力時很可能反而被對方抓住,進而被徹底吞噬掉。現在雖然伊森的精神力不強,可他體內畢竟有著熵神和序神的力量,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一霎那他幾乎想要立刻撤退,可是伊森一聲無意識的輕歎卻又令他改變了主意。


    塔尼瑟爾努力穩住自己的意誌,將所有注意力放在伊森腦部,嚐試切斷他身體中的痛覺感知。他將自己的精神編織成一道濾網,將伊森的意識一層層包裹。那些激蕩的衝擊不斷攻擊著他的精神,那種刺痛也開始出現在他的身上。


    伊森的表情在那一瞬放鬆了許多,他感受到的痛楚驟然減小了不少,原本以為是終於要撐過去了,睜開眼睛卻看到正跪坐在他麵前的祭司雙目緊閉,額間單眼散發出奪目的銀白色流光,看上去華美而聖潔。然而仔細看時,就可以發現他臉色慘白,眉頭擰在一起,雙手緊緊攥成拳頭。顯然,他正在忍受痛楚。


    他正在替伊森承擔至少一半以上的疼痛。


    伊森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做到的,但他就是知道。他感覺得到塔尼瑟爾的氣息繚繞在他周圍,像最溫柔的輕吻和撫摸,又像是堅實的銅牆鐵壁,為他阻隔開了原本那千針刺骨般的劇痛。


    那一瞬間,在仍然細密難忍的痛苦中,伊森感受到的震撼難以言喻。從未有人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就算是利用,也沒有過這般的溫柔。


    他張開口,想要叫塔尼瑟爾停下來,“我可以……”


    然而塔尼瑟爾卻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出聲。”


    伊森隻好閉上嘴,他仍然不敢亂動,也不敢去接觸塔尼瑟爾。他們就這樣相對而坐,承擔著同樣的痛苦。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漫長得像幾個世紀。當那痛感終於漸漸消減,當伊森後頸黑色的紋路終於如同枯萎的根係一般迅速萎縮減淡,塔尼瑟爾終於合上了他的第三隻眼,衣衫已經徹底被汗液濕透了。而伊森更是虛脫一樣仰倒在沙發上,大張著嘴喘著氣,眼神中一片空茫。


    塔尼瑟爾撐起自己的身體,坐到沙發上將伊森的身體推轉過去,掀開他的衣領查看著他的後頸。那些黑色紋路幾乎不見了,隻剩下一小條細細的黑線埋在發際線處。


    “看來起作用了。”塔尼瑟爾的聲音也有些虛弱,卻帶著幾分安心。他低笑一聲,“我看你大概也不想一次性接種掉剩下的把四隻針劑了吧?”


    伊森也低笑起來,努力轉回身體,側臉望著祭司,“我改主意了,我還是變成熵神算了。”


    兩個人就這樣癱在沙發上,側臉對望著傻笑起來。整個事件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笑的,但伊森就是想笑,而且停不下來。他伸手擦著濕漉漉鬢角,撥開被汗液沾濕的發絲,“有時候我真懷疑,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他媽倒黴的?好好的隻是想談個對象,談著談著就談進了禁城,一進來就被送去了紅地球那種鬼地方,還被感染了。真可惜禁城裏不讓買□□。”


    塔尼瑟爾勾起嘴角,“可是你遇見了我啊?”


    “……遇見你有什麽好開心的?”伊森嘴硬。


    塔尼瑟爾漂亮的眸子斜斜瞥了他一眼,”你每次見我都很開心的樣子啊?”


    “你知道人類心理學上管你這叫自戀型人格嗎?”


    “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轉移話題對象嗎?”


    伊森再次低笑幾聲,然後緩緩轉過頭來,認真地望著祭司那線條流暢優美的側臉,“你幹嘛要這麽幫我?”


    “我說過你對我很重要。”


    “我的天鋃星血統嗎?我相信,如果你要找的話,應該也能找到別人吧?而且我現在已經變異了,說明我的血統也救不了我啊。”


    塔尼瑟爾搖搖頭,“你們人類大概不會相信我們相信的東西,不過對於我們伊芙人來說,有一種超越理性的直覺一直在引導著我們的行為,我們叫它超感。我的超感告訴我,你就是我需要的人。”


    “……你說得對,我是理解不了……”


    “沒什麽需要理解的。序神宇宙總是會給你一種錯覺,萬事萬物的發生都要有原因,有結果。但實際上在熵神的世界裏,或許一件事情發生並沒有任何原因,它就是發生了而已。”塔尼瑟爾也轉過臉來望著他,“你沒必要去嚐試理解任何東西,也沒必要嚐試去控製任何東西,活在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會讓你輕鬆很多。”


    “活在當下?哈哈哈,說起來倒是簡單啊。”伊森呢喃著,“我從小到大都知道自己未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卻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一個怪物。”


    “我七歲以前以為自己會變成一個星際旅行商人,專門販賣玩具的那種。後來七歲的時候我被每隔幾個月都會來看我的一個叔叔接進了彌薩帝宮,原來那個叔叔是伊芙星大公,而我是他的私生子。他的原配夫人病死後沒給他留下任何子嗣,於是我被指認為他的繼承人。從那時起我一直以為自己會繼承他的封號,直到我十七歲的時候,為了能夠接觸到序神之卵給我那病危的父親續|命,我自願接受了淨魂儀式,成為了祭司。”


    伊森睜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張開,卻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聽塔尼瑟爾講過關於他自己的事,而祭司總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好像他生來就是祭司一樣掌控全局,所以他從來沒想過,塔尼瑟爾在成為祭司之前可能過著怎樣的生活。


    塔尼瑟爾看著他震驚的臉,露出了一個罕見的,有些疲憊的笑容,“你看,沒有人能夠想得到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那你救活你父親了麽?”


    “沒有。”簡單的回答,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塔尼瑟爾輕輕歎了一聲,幾不可聞。


    為了救活父親,在青春年華拋棄世俗生活,將身心獻給神,卻終是一場空。


    怪不得他總是和印象中其他的伊芙祭司不太一樣,怪不得他總是那麽離經叛道。也不知道看著父親咽氣的他,在那一瞬是否有後悔自己不顧一切的選擇?


    如果說以前在伊森心中的塔尼瑟爾像一個半神無所不能,現在的他蒼白地躺在他旁邊,光輝不再,卻終於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伊森感覺到心中一陣淡淡的心疼,他探過身,第一次主動在塔尼瑟爾的額角印下輕輕一吻。


    塔尼瑟爾抬起頭,看著那雙迷人的碧綠眸子。他伸出手輕撫著伊森的眉梢,然後猛然托住他的臉,再一次吻住伊森的雙唇。


    唇舌交纏,耳鬢廝磨,伊森熱情地回應著,帶著某種拋棄一切枷鎖的輕鬆。


    他不會承認自己或許對祭司動了真情。但至少在現下的這個瞬間,他想要全心全意地擁抱住麵前這個金發的男人,想要忘記掉可能的恐怖未來,想要允許自己曾經被撕裂過一次的心髒再悸動一次,就像沒有受過傷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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