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繆轉過身,衝著所有非人喊:“跟他們拚了!”在他的號召下非人們開始掙紮反抗,畢竟沒有人想要那樣死去。他們向著周圍的角人揮拳衝撞,試圖突出重圍。伊森也跟著其他人一起左衝右突,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知道,逃脫根本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們身處三千名角人的包圍之中,周圍還有那麽多端著槍的人在,而他們像螞蚱一樣被拴在一起,連行動都受牽製。


    他們的反抗很快被潮水般湧上的角人的推擠中頹敗,束縛手腳的鎖鏈令他們像多米多骨牌一樣,一個摔倒就連倒一片。那些角人士兵似乎憤怒起來,怒吼著什麽抓起了威爾遜、小a和另一個女alpha非人。他們三個怒罵著掙紮著,仍然被強行拖上祭壇。


    威爾遜雖然罵得很大聲,但是當他的手腳都被捆綁在木架上的時候,伊森還是看到那高大的漢子在發抖,他的眼睛裏全是驚惶。當那女角人祭司拿著刀子舞蹈著向他走來的時候,他的褲子很明顯被尿液浸濕了。


    小a和另外的士兵也是一樣,若不是鎖鏈鎖著他,恐怕他早已癱軟成了一團。像威爾遜中士這樣的士兵都是在牧神星駐紮過不少時日的軍人,是人類中最強悍的戰士,可是此刻沒人能責怪他們在最殘忍的死亡麵前變得軟弱。人不應該這樣死去,這太瘋狂了,瘋狂到讓人有了恐怖到極點以後那種如在夢中的麻木。


    伊森就在這種麻木中,他甚至感覺不到害怕了。他眼睜睜看著那兩個祭司一個一個掀開了那那三個人的頭蓋骨,看到威爾遜中士的大腦暴露在空氣中,看到他的眼球滾到後麵,嘴巴不自然地張開,似乎已經無法再控製自己的麵部,也看到那些巨型蠕蟲在鈴聲的召喚和大腦的香甜氣味的引誘下再次從深深的地下探出天柱般的身體,用那醜惡的巨口吞噬掉三個活生生的人,一絲絲吮吸掉他們的血肉、攪碎他們的骨頭和內髒。伊森不能想象當身體被那張嘴包裹住,當皮膚被剝離開身體,當大腦被攪碎的霎那,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那兩個祭司還在不停唱著,伊森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是他們不停重複著一個相同的詞:yog-h,yog-h,yog-h。


    下一個被拉上祭壇的,是他、塞繆和德裏克。此時此刻,就算是一直一副什麽都不在乎表情的德裏克也驚恐地搖著頭,用盡最後的力氣掙紮,卻還是被角人抗在肩上,一步步踏向祭壇頂端的刑架。


    伊森並沒有掙紮,他隻是被推搡著自己向上走著,出乎意料地順從。他想起了塔尼瑟爾,不斷在心中呼喚著塔尼瑟爾,求那個祭司救他。他一定會來的,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因為他需要他,所以他一定會救自己的。


    可是當他被固定在那刑架上,當那架子上冰冷的紅色血肉浸透了他的衣衫,當那還掛著人的皮膚組織的鎖鏈鎖住了他的手腕,他突然想起來夢中塔尼瑟爾告訴他的話。


    ”這一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及時趕到。”


    他趕不及救他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伊森才發現其實自己一直都還沒有完全絕望,意識深處總還相信著塔尼瑟爾會突然出現,像個神明一樣再次拯救他於水火。不知不覺間塔尼瑟爾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裏的救贖,他已經不知不覺間完全臣服在祭司腳下。


    可是現在,這最終極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真的要死了,沒人能救他。那柄古怪的短刀即將劃開他的頭皮,切開他的頭骨,他的大腦會暴露在冰涼的空氣裏,他臨死前會感受到活活被無數利齒撕成碎片的痛苦,然後他會歸於虛無,永遠都不再存在。他短暫無趣而可悲的一生,就此完結,在時間的長河上甚至不曾激起一絲一毫小小的波瀾。


    在他的旁邊塞繆不停和他說話,重複的一句話,“沒事的!沒事的!很快就會過去的!”聽那聲音中的顫抖,恐怕塞繆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安慰伊森還是安慰自己。可不論對象是誰,都沒有管用。


    那紫色的匕首和伊森用來殺人的那柄那麽相似,女角人祭司那比人類略長的臉上帶著令他不寒而栗的誇張微笑,那是屬於死神的微笑。


    與此同時伊森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夢中塔尼瑟爾在他耳邊魔咒般的低語。


    “如果沒辦法戰勝恐懼,就擁抱它。”


    現在悲慘的死去,或者擁抱它……


    然後,作為一個怪物活下去。


    腦子裏的什麽地方像是突然開竅了,一陣麻癢迅速轉化成了裂痛從他後頸那處黑色的凸起處蔓延開來,許多黑色的細線迅速蜿蜒生長,如紋身的脈絡迅速蔓延到他的後背上,另外幾條黑線則扭曲著蔓延到了他的臉頰兩側,兩條較粗的黑線伸向眼角,一霎那他的瞳孔拉長了,虹膜的綠色也變得更加純淨。


    伊森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他隻是覺得很舒服,視野變得無比清晰,充滿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奇異色彩。剛才還湧滿全身的恐怖、絕望和瘋狂並未消散,它們仍然充滿在他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可是它們不再是令人不想體驗的感覺,相反它們變得像快樂、像幸福感、像無邊無際的狂喜和安詳一樣令他無比舒暢。他的意識像是突然從身體中解脫出來,不斷向上攀升,穿過那些暗淡的雲霧,來到了一片絕美的仙境。


    那是塔尼瑟爾曾為他織就的仙境,青碧的潭水,酒紅色的浮萍,藍色和紫色的灌木,還有那顆巨大的生滿血一般紅豔樹葉的古木。他躺在水麵上,四下空茫,無牽無掛。


    而另一部分的他,另一部分或許更真實的他卻仍舊停留在那被束縛的身體裏,原本顫抖著的嘴唇忽然勾勒出一個有些古怪的微笑。


    這部分的他一直沉睡在潛意識裏,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偶爾化作黑暗的陰影蔓延在他的表意識之上,很快又被一層層的意識壓回深處沉眠,直到那外來的dna序列改變了這具誕生在序神力量中的身體,直到這一刻的到來。


    那女祭司剛剛舉起短刀,忽然一個東西穿透了她的喉嚨。


    女祭司的眼睛驟然睜大了,像是不敢相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的身體被卷到了半空中,像個布偶一樣被甩了幾下,然後被輕盈地拋到祭壇之下。她落地的時候,四肢扭曲到了不可能的角度,頭也轉了一百八十度,紫色的眼睛變成了灰白,仍然保持著驚愕的表情。


    原本喧囂的空場上有一陣死寂的浪濤迅速擴散開來,角人們細長的眼睛盯住了祭壇上發生的一切,非人們也露出了同樣茫然的表情。


    被困在刑架上的伊森抬起了黑色血絲纏繞的麵容,在他的後頸驟然張開了無數條黑色的觸手,宛如一朵在頃刻間綻放的黑色煙花。它們無盡延展,遮天蔽日,末端有些長著一顆顆碧綠的眼睛,有些則像那地洞深處的蠕蟲一樣生著不停翕動開合的血盆大口,還有些生著布滿粘膩毒液的尖刺。它們瘋狂地從天而降,所經之處無數角人被吞噬、被削成兩截、亦或是被觸手上的吸盤融化了皮膚,發出刺耳的慘叫聲。


    刹那間翻轉的局麵另現場驟然失控,非人們驟然被遺忘了,被推擠在角人們相互衝撞的人潮中。出乎非人們意料的是,相當一部分角人不僅沒有逃跑,反而高舉著雙手跪了下來,臉上露出見到上帝般狂喜的表情,甚至淚流滿麵。他們哇啦哇啦說著自己的語言,向著高台不斷磕頭,叩拜著那黑色的死亡之花當中蒼白的人影。


    風暴中心的祭壇之上卻是一片平靜。被綁在伊森旁邊的塞繆目瞪口呆,似乎腦子裏無法分析了解他的眼睛接收到的信息。那些恐怖的黑色觸手並未傷害他,甚至繞過了他和同樣瞠目結舌的德裏克。可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是如何同時纏住了那男角人祭司的身體,骨頭被勒斷時的響聲還有那男祭司的哀嚎令人頭皮發麻。當觸手隨意地將男祭司放開的時候,掉在地上的東西已經看不出人形了,隻剩下了一灘肉醬,還有幾片散碎的犄角。


    “伊森……”塞繆喃喃的低語被淹沒在角人們地獄之海般沸騰的慘叫中,但伊森卻緩緩轉過頭,看向了他。


    還是一樣的綠色雙眼,可是那其中濃重的黑暗、邪惡和瘋狂,另塞繆不寒而栗。


    “伊森!伊森!”塞繆大聲呼喚著他,可是伊森卻似乎聽不懂,隻是用那古怪而空洞的笑容對著他,然後,慢慢地將頭轉了回去。


    那些角人們叩拜的虔誠姿態並未贏來赦免,一道觸手噴射著酸液,將他們的血肉之軀瞬間融化成一灘肉水。


    不隻是角人,就連很多自己人也未得幸免。那些他不認識或不熟悉的非人也同樣被觸手卷起來拋到半空中,落下來摔得腦漿迸裂。


    這是一幅在黑暗中盛開的地獄變相圖,永恒的夜空中,回蕩著哭嚎慘叫織就的死亡交響曲。就連那深洞中的巨型蠕蟲也像是被召喚了一般衝出地麵,張開那黑洞般的巨口,向著地麵上從狩獵者變成了獵物的角人們當頭壓下。


    “不要留活口。”這是塔尼瑟爾在他耳邊低語過的另外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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