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裏走,腳下崎嶇不平宛如腸道的地麵似乎有著微微傾斜的角度,無形的重力正將他一點一點拉向未知的地方。


    那些絮絮叨叨的古怪囈語仍然纏繞著他的每一縷呼吸,他甚至不能確定那些聲音是來自外界還是來自他自己腦子裏。


    “這是哪裏?”他呢喃著問道。


    那些聲音停頓了一會兒,隨即再次用紛亂的、幼稚的聲音說著:


    “家裏,在家裏。”


    “在星球裏。”


    “已經被我們掏空了。”


    “快要被填滿了。”


    伊森咽了口唾液在因為疾行而幹涸發疼的喉嚨裏,“你們想要對我們做什麽?”


    這一次的沉寂比之前的都要長久。伊森簡直在懷疑,這些黑暗裏的聲音是不是正在用某種他聽不到的語言商量著什麽。


    然後,在他的麵前,遙遙出現了一束光點。不祥的猩紅的光芒,如塞壬之歌般在遠處呼喚著他,又仿若跳動著心髒般的脈搏。他遲疑地回過頭,身後仍然是一片凝寂的黑暗。


    已失來路,維餘去處。


    他隻好向著那一束光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


    “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塞繆不確定地看著施耐德手裏緊握著的剛剛調試好的激光槍,“從來沒聽說激光槍還能當刀子用啊。”


    施耐德低聲說,“我也隻見過別人這樣做過一次,不過應該沒問題。總比用匕首受的罪少。”他看向中士,“你想好了嗎?”


    “怎麽可能想好。”中士苦笑,“早知道就多打幾次飛機跟他好好道別了。”


    雖說是笑話,其餘三人卻笑不出來,尤其是躺在地上的斯坦。他的腿也不樂觀,軟趴趴的像沒有骨頭拖在地上。他沒有掀開紗布看過,不知道現在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他也不想知道。


    之前斯坦那潰爛的傷口上爬滿白花花的肉芽的樣子到現在想起來還令人想吐。


    塞繆扶著中士躺在地上,把他的右臂拉直橫在地上,然後整個人緊緊壓在中士的身體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彈。而施耐德則按下了激光槍上的扳機,一道炙熱的光柱如火焰一般噴射出來,持續地燃燒在空氣中。成功了!他與塞繆對視一眼,後者對他點點頭。


    中士閉上了眼睛。


    施耐德把心一橫,將那道激光柱向下一劈。刹那間,中士的慘叫響徹整個空曠的廟堂,回蕩在那些長著奇異尖角的立柱之間。


    那整條已經開始發黑的坑坑窪窪的手臂被塞繆一腳踢開,麻利地把具有消毒功能的止血劑噴到整齊的傷口橫截麵上,然後用最後的一點繃帶把他的肩膀包住。中士的身體被冷汗浸濕了,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塞繆擦擦自己額頭上的汗,長長呼出一口氣。施耐德也靠著最近的柱子坐下來,將槍丟到一邊。他問塞繆,“埃爾德裏奇走了多久了?”


    塞繆略微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四五個小時了。”


    “這麽久,會不會出事了?”施耐德轉頭望著遠處高牆上那些會令密集恐懼症患者瘋狂的孔洞,”如果再過一個小時他還不回來,我們就進去找他。”


    “要不要我去找他,你們在這兒等著?”塞繆問。


    “不。”施耐德斬釘截鐵道,“從現在開始所有行動都要一起,不能再分散了。”


    **********


    那一束紅色光點越發近了。伊森終於看清,那是一道穴|口。


    令人不安的紅光照出了深深淺淺的陰影。他所在的甬|道十分寬闊,接近圓形。從地麵到天花板,全都是環狀的褶皺,光滑地反射著紅光。這種有規律的紋理,如縠紋一般一層層向前推進,形成一種令人不適的漩渦。而在那漩渦的盡頭,空間驟然開闊了。伊森停在洞口陡峭的懸崖便,碧綠的眼睛因為震撼而張大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空間,簡直就像地下的城市一般。懸崖如島嶼一般錯落推開,在那彌漫著霧氣的深淵中,許多兩端粗中間細的巨柱衝天而起,撐持著頭頂遙遠的穹頂,仔細看時,會發現那些柱子上盤繞著很多巨大的蠕蟲。雖然距離遙遠,它們還是顯得那麽粗那麽長,頂端飄揚在紅霧中翕張著,發出一聲聲幼稚的毫無意義的低吟。伊森幾乎可以確定那些蟲子就是之前在角人祭祀中衝出地下洞穴的恐怖蠕蟲。


    然而更仔細看,會看到那些蠕蟲的尾端都連出了一條細細的紫紅色條狀物體,一直垂落向下。伊森順著那些東西,視線終於落入深淵之中。然後,他屏住了呼吸。


    那紅霧逐漸在他眼前散去,他看到了,縱橫覆蓋在大地上的、幾乎已經占滿了全部視野的東西。


    如果說之前看到的巨蠕蟲有一輛地鐵甚或是地下火車那樣巨大,那麽在地麵上曲折蜿蜒的,巋然不動的巨碩肉塊,便幾乎是一座城了。


    伊森看不到它的首尾,隻是隱約能夠分辨出它極為柔軟地彎折扭曲著身體盤結著,甚至不能確定是一條還是幾條纏在了一起。它的皮膚遠看似乎極為柔軟,幾乎隻是一層薄薄的膜。在那灰白的膜之下,無數血絲密密麻麻地延展著,散發著炙熱的紅色光芒。細看時,會發現它的身體在緩慢而有節律的蠕動著,就像是跳動的心髒一般。


    所有那些巨蠕蟲末端的紫紅色細線都連在這古老的、原始的、超出人類想象的超級蠕蟲身上。那些紫紅色的絲線在空中結成一張大網。整個空間裏彌漫著伊森熟悉的酸腐臭味,可是到現在,他已經不再覺得惡心了。


    伊森癡癡地望著眼前恐怖又壯麗的景象,隱約意識到,這些蠕蟲有著類似於蜂群和蟻群的等級製度。從樹上垂下來攻擊人的“小”蠕蟲相當於工蜂,那些盤繞在柱子上的很可能是雄性蠕蟲,通過那些紫紅色的虹吸管狀器官來輸送自己的精|子,而深淵中那城市般巨大的紅色蠕蟲,則是它們的女王。


    原來這就是這座神廟存在的意義,這就是為什麽那些角人說這裏是“大地之口”。伊森忽然間就像被點通了七竅,全都明白了。


    這些巨蠕蟲,便是角人們崇拜的“神聖種族”,它們寄生在一個星球的內部,吞噬星球的內核,等到一顆星球快要被掏空了,再將卵散播進宇宙中,尋找下一個可以寄生的星球。它們崇拜著熵神,是他們將所謂“大智者”的信仰傳給了當時尚且蒙昧的角人。他們是邪惡和混亂的子民。


    **********


    施耐德先是聽到一陣粘膩的、如同蝸牛爬行過地麵時可能會有的那種聲響。他連忙坐直身體,用已經沒有之前明亮的燈掃射四周。


    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東西,隻是莫名覺得,周圍比剛才暗了許多。黑暗蠢蠢欲動地壓在四周,彌漫著不祥的味道。


    他回頭,看到塞繆也警覺地坐直身體,似乎正豎起耳朵傾聽著什麽。


    “你也聽到了?”施耐德問。


    塞繆皺眉,點點頭。


    撕——拉——撕——拉——粘膩的聲音還在繼續著,而且愈發清晰了。現在就連斯坦也驟然睜開了眼睛。他原本躺在地麵上,一睜眼,表情卻驟然僵在臉上。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隻是伸出手,指了指頭頂。


    施耐德便將射燈向著頭頂一照。


    隻見那遙遠的穹頂似有許多波浪起伏,原本散發著淡淡熒光的拱頂此刻已經全都被覆蓋住了,被那種灰白色的蠕蟲覆蓋住了。它們如剛才在中士手臂上蠕動的蛆蟲那樣相互疊摞擁擠著,順著那一根根的立柱緩緩爬下來,前端大大張開,露出血紅色的一圈圈的尖牙。


    塞繆一把將地上的斯坦扛了起來,施耐德也將中士拉了起來,幾個人本想衝著來路奔跑,卻發現遠處的立柱上已經有不少蠕蟲接觸到了地麵,向著他們的方向蔓延而來。


    他們再次轉過身,卻發現那高牆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也不再空曠了。一條條的蠕蟲正像牙膏條一樣從洞中擠出來,順著石牆蠕動而下,留下一條半透明的痕跡。惡臭隨著它們的出現占據了全部嗅覺,令人聞之欲嘔。最令塞繆膽寒的是,他看到一條就像之前在祭壇那裏見過的一樣巨大的蠕蟲,正開合著黑洞般的巨口,從伊森之前進入的洞中鑽出來。那牙齒上粘連的血肉,令他的胸口狠狠抽緊了。


    也就是說……伊森……很可能已經成了他腹中的一灘血肉……


    奇異的,他並未有太強烈的心痛。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成為這些惡心生物肚子裏的排泄物了。


    他們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被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來的蟲子包圍了。施耐德徒勞地開著槍,激光絢麗的光焰一次次點亮驟然擁擠起來的廟堂。可是沒有用,那些蟲子似乎沒有死穴,被激光燒到的地方很快愈合完好,就像雲彩一樣,不可能受到真正的傷害。


    包圍圈越來越小,那麽多惡心的前端揮舞在空氣中,發出尖銳的嘶鳴聲。那是來自地獄的死亡之歌,另絕望更加深沉黑暗的恐懼之歌。


    四人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塞繆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膛中狂跳,連呼吸都困難。明明已經多次麵對死亡,可是永遠也無法習慣那種麵對終結時的恐懼。他轉頭去看施耐德,卻正好迎上了對方同樣絕望害怕的目光。


    他的運氣終於用完了嗎?


    當激光槍的能量終於枯竭,當離它們最近的蠕蟲對著他們舉起前端,施耐德驟然轉頭深深凝望著塞繆,然後主動向前,不顧一切地吻住了他的唇。


    **********


    所有的了然就像是本來就印刻在他腦海中的被遺失的記憶,隻不過又被想起來了而已。伊森討厭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強行灌入了很多本不屬於他的記憶一樣。


    他確定,剛才在黑暗中的那些聲音,是這些“神聖種族”在與他交流。


    顯然,這些蟲子是聽得懂他的語言的。於是他對著深淵大聲問,“為什麽要把我們困在這裏?回答我!”


    許久,一個和剛才類似的稚嫩聲音在深淵中回蕩而起,轟隆如雷,“我們要你帶我們去新的世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洞墜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蓮兮蓮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蓮兮蓮兮並收藏黑洞墜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