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輔一下筆,陸德明便讚道:“書法筋健灑脫,棱角分明,但是筆力稍弱,想是臨摹自他人風骨,且時日不長,尚須磨煉。”


    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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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王晞筆耕不輟,陸德明的眼睛裏由開始的讚賞,逐漸成為震撼!


    人遺子,金滿贏。我教子,唯一經。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王晞滿意的揉著發酸的手臂,陸德明如獲至寶的小心吹幹墨跡,輕聲誦讀,不由大為欣慰:“通俗易懂,三字成經,囊括文學、曆史、天理、人倫,又有我華夏之忠孝節義,郎朗上口,端的是篇驚世大作,用以蒙學,比當事半功倍!”


    陸德明臉上的皺紋就像開了的菊花,層層散開:“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不知這竇燕山是何人”


    王晞拿袍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自己已經很小心的把唐以後的故事刪減了,不想還是漏了一條,當下解釋道:“竇燕山乃是我雲夢山古時的一位先師,長住雲夢山內,所以不聞世間,其教五子,而五子俱都學問大成,因此,我雲夢山另一位先師王應麟在作此《三字經》時,便將其收錄在內。”


    陸德明頷首:“不錯,此文用之以蒙學,必定是流芳百世的大作!不知道小友可舍得將其流傳於世間?”


    王晞一怔:“當然,既然夫子也以為此文比之《千字文》更適合蒙學讀物,何樂不為?”


    陸德明感慨道:“小友久在深山,不知道這世間名利之累,即便這《千字文》也非是尋常人家能得,各家對家學傳承尤為看重,以至於敝帚自珍,小友卻如此康概,僅憑此舉,老夫就敢為小友於士林爭得一席之地!”


    說罷,陸德明小心收好《三字經》,便大笑離去,隻留下一眾皇子在殿內大眼瞪小眼。


    明德殿偏殿


    李世民看著桌案上的《三字經》思緒萬千,雲夢山必是存在的!這種文章非讀萬卷書不可得,以王晞的年紀是不可能寫出這種文章的,梁武帝命周興嗣編撰《千字文》,百餘年來一直作為書香世家蒙學必讀之文,而《三字經》有過之無不及!


    李世民寵溺的看著一旁跪坐的李承乾:“成乾,你對這位王侍讀怎麽看?”


    李承乾皺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回父皇,兒臣以為王侍讀應當是位大才!”


    “哦?”李二開心的笑了:“何以見得?”


    李承乾道:“陸夫子與孔夫子對兒臣等極為嚴厲,兒臣與幾位弟弟對夫子時都有些畏懼,長孫侍讀已經而立之年,在麵對陸夫子時也是唯唯諾諾,畢恭畢敬,而王侍讀雖然也對陸夫子持晚輩禮節,卻敢對夫子直言過失,且夫子對其還稱讚有加,父皇曾說長孫侍讀家學淵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兒臣以為王侍讀是比人才還要厲害的大才!”


    李二放生大笑,雖然有失偏頗,但這個年紀也算說得過去:“既然已知此人大才,吾兒以為當如何與之相處?”


    李承乾的小腦袋苦惱的皺成一團,良久才怯怯道:“兒臣以為???既是大才,當禮賢下士,敬若上賓。”


    李二收起笑容:“這原本不錯,可吾兒不要忘了,禮賢下士的目的便是為了將賢士納為已用,王晞出自山門,本就不喑禮儀,吾兒以禮節敬之,恐怕是杯水車薪,朕予你兩刻的時辰,仔細想想,當以何種方法將其納為已用?便當作你今天的課業罷!”


    帝王起居皆有定數,此處原是李二臨時用來處理奏章的書房,自有計時用的漏壺,李二擺擺手,一直侍立在身側的胖太監高輔誠便走到漏壺旁計算著時間。


    李承乾無助的瞅瞅父親,見父親隻管批閱奏章並不理會自己,高輔誠隻是一臉微笑的看著漏壺,隻得苦著臉悶頭苦想。


    兩刻時辰到,高輔誠低聲提醒了下,李二便放下朱筆:“吾兒可有應對之策?”


    李承乾原本正神遊天外,聞言趕緊施禮道:“回父皇,昔日燕太子丹為用荊軻以刺秦皇,不惜以千金投湖、美人玉手相贈,兒臣聽聞王侍讀對其義母崔氏與妹子極為親厚,昔日更是不惜割血飼親,兒臣以為當對崔氏加封誥命,選皇室子弟招其妹子為妃,如此與皇家結親,王侍讀必感皇恩之重,為吾大唐所用。”


    李二錯愕的看著李承乾:“燕太子丹之用荊軻乃是以恩相挾,用荊軻之命,此是用死士之法,緣何是納賢之道?!”


    李二皺眉看著這個寄予厚望的長子,李承乾苦著臉低頭不語,良久李二才道:“也罷,你還年幼,些許道理可以慢慢學,且說王晞之事,朕昔日領天策府,用人無不示之以誠,太原之時,朕的身邊也隻有你長孫舅舅數人而已,待朕兵臨長安,揮兵宇內,天下英雄豪傑紛紛來投,所以朕平王世充,破竇建德,滅劉黑闥,高歌奏凱,方有我大唐今日!王晞割血飼親,對其義母妹子至孝至親,汝平日裏應多去府中走動,以晚輩禮事崔氏,以兄妹之禮事其妹,先以情分穩住其人,即使不為你所用,也必不會與你為敵,待日後汝長成開府,再用之以恩威並濟,如此方為帝王之術!”


    李承乾聞言如夢初醒,仔細思之回味不已。


    國子監館舍內,孔穎達捧著《三字經》麵色複雜,老李剛厭煩的看著他:“衝遠,汝八歲問學,汝恩師劉焯也是飽學之士,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為何在此事之上如此失態?當初聖人遊曆天下,交遊諸子百家,也曾向老子問禮,向師襄問樂,如此兼容並蓄方得我儒家之盛,更不用說先漢之時更是兼容法家、黃老,如今不過是再多一鬼穀,此當為我儒家盛事,為何汝卻如臨大敵?”


    孔穎達向李綱作揖道:“非是衝遠狹隘,隻因衝遠知道儒家先輩創業之艱難,如今鬼穀橫空出世,衝遠舔為聖人之後,唯恐儒學如當初墨家、黃老之流在吾等手中衰落,若如此,吾將以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儒家先聖!”說罷,竟是已淚流滿麵。


    李綱暢懷大笑:“孔衝遠啊孔衝遠,你著相了!悟性還不如王晞一屆孺子!當初吾儒家能在先漢得以獨尊,並不是吾儒家選擇大漢,而是漢武選擇了儒家,隻因為儒學在當時比黃老之無為、法家之酷烈更適合漢武內聖外王之道!而我儒學當政後,不也是兼收黃老、法學,中和法家之酷烈,大漢由此而盛!聖人立學之初,尚在主張恢複周禮,漢祖不過分封劉姓,尚且引來七王之亂,若是果然恢複周禮,豈不是重複春秋爭霸,列國稱雄?衝遠啊,儒家先輩創業艱難,可也並不會要求吾等墨守成規,鬼穀出世,若其真的學問高深,吾儒家正可接納,一如當初納法家於內,儒家秉政六百餘年,早已根深蒂固,衝遠何慮之有?即便鬼穀真的強大到可以一掃我儒家,來一個罷黜百家獨尊鬼穀,那就說明鬼穀門下治世之能遠勝吾儒家,若吾等肆意殘害,豈不於黎民有愧?又違背聖人當初立學之“仁恕禮義”?不過以老夫所見,衝遠杞人憂天了,鬼穀即便強大,能“天地立心、生民請命、往聖繼絕學,萬世開太平”為山門誌向的絕不是大惡之輩。若其能與我儒學相輔相成,必將鑄就一番輝煌大世!屆時,青史之上,你我之名亦可垂留其中啊。”


    孔穎達俯首作揖,麵有愧色,對李綱所言的盛世有些向往之色????


    當長安城因為王晞一紙《三字經》議論紛紜之時,王晞卻趁休沐帶著義母和小巧兒回到了張家莊子,除了程府的一位馬夫跟隨,別無他人。


    馬車過了小橋停在村外,王晞帶著義母三人下車,昔日熱鬧的村落已是昨日黃花,到處都是破敗的痕跡,不過斷壁殘垣間還有些許煙火透出。


    昔日小巧兒家位於村首的大院,隻剩下土基的圍牆,還未走進,幾個漢子衣衫襤褸手持木棒、鋤頭走來道:“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王晞走進些看,不由哽咽道:“可是石頭哥?”


    為首一個手持木棒的漢子瞅了瞅王晞:“晞哥兒?”


    王晞登時大哭出聲,撲到那漢子近前,跪地不斷叩首:“石頭哥,我對不起你啊!你們出征在外,將家小交給我等,如今???阿嫂和小侄子都被胡兒殺盡了!”


    張石是張家莊子出征的府兵之一,渭水之盟後,府兵解散歸鄉,不曾想張家莊子以及不遠的許家莊子等六處村落都被胡兒劫掠一空,好在張石他們此次出征並未交戰,他們一行十六人得以保全。


    張石抹了把淚水,和身後的張林等人一起扶起王晞:“好了晞哥兒,不哭了,莊子裏都是老弱,哪能擋得住胡兒,不怪你,啊???不哭了???後麵是嬸子嗎?外麵太冷,先隨我找個歇腳的地方,咱們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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