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雅·克洛芙步履輕盈地穿過港區酒吧街的小巷,熟練地避開了地上的積水坑。還沒走到目的地,她就已經聞到了那裏傳來的血腥味。


    看來咱們的勳爵大人今天心情不佳啊,她心想。


    她一接到消息便立刻下達命令,讓附近的港務局士兵封鎖了出事的酒吧。但在他們趕到現場時,酒吧裏還剩多少人?


    一想到這裏,克洛芙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毫無疑問,帕維爾·塞杜給她留了個相當棘手的爛攤子……但願這個爛攤子沒有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守在酒吧門口的士兵看到她,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克洛芙抬起視線打量對方,發現是個生麵孔。最近隊伍裏來了很多生麵孔,大多是前幾天剛剛加入的新兵。


    希望此人用長矛的水平比他敬禮的水平強。“塞杜勳爵還在裏麵?”她問。


    “一直都在,女士。”


    感謝諸神,“幹得好。你們是怎麽留住他的?”


    “他……他根本就沒打算離開。”新兵撓了撓頭,“我們詢問了酒保,戰鬥結束後,他直接走到吧台要了一杯白蘭地,還給他的朋友也要了一杯。他們兩個就坐在那裏喝起酒來,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還真不像他的風格。克洛芙忍不住挑起眉毛,“現在呢?他們還在喝?”


    “應該還在喝,女士。”


    “酒館裏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逃跑了,戰鬥開始時就跑了。這裏的人幾乎都認識格拉姆·海瑟。”


    “算他們聰明。”在酒吧鬥毆中和格拉姆·海瑟為敵,相當於主動用腦袋去撞鐵錘,“傷亡人數統計出來了嗎?”


    “一人死亡,六人重傷,至於輕傷者……”


    “已經都跑了?”她問。


    士兵點點頭。


    果然如此,克洛芙陰鬱地想,果然沒那麽容易。不過話說回來,隻有這種棘手的局麵才值得她親自出馬。


    “守好大門。除了局裏派來的醫師,不準任何人進來。”她想了一下,又補上一句,“如果有人自稱是魔法災害保險公司的評估員,立刻進來通知我。”


    “遵命,女士。”


    克洛芙穿過大門,走進酒吧。


    在那場鬥毆開始前,這裏或許還有個酒吧的樣子,現在已經麵目全非,完全就是個舊家具的亂葬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汗臭、酒臭和煙草氣味,當然,還有血腥味。某個陰暗角落傳來傷患們的呻吟聲。


    能在這種環境中喝酒的人,肯定都醉得不輕。想到這裏,她厭惡地皺起眉。


    帕維爾·塞杜和格拉姆·海瑟是酒吧裏唯一的客人。他們坐在吧台旁,麵前放著一瓶格拉佐白蘭地,幾乎見了底。


    她清清嗓子,“選在這種地方喝酒,二位還真是品味獨特啊。”


    “克洛芙小姐?”帕維爾·塞杜轉過頭,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幸會。一起喝一杯嗎?”


    “多謝好意,勳爵閣下。但還是不用了,因為我不是來喝酒的。”克洛芙麵帶微笑,努力克製大喊大叫的衝動,“我承認,你們兩個鬧出來的動靜還真不小。”


    “他們罪有應得。”帕維爾舉起酒杯,做了個祝酒的動作,接著猛灌下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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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無疑問。”克洛芙邁過地上的血泊,以及一團可疑的肉塊。她真心希望那不是從某人身上切下來的。


    “既然不是來喝酒的,那你來做什麽?”帕維爾醉醺醺地問。


    收拾你的爛攤子,“我是來幫你的,”避免這件事登上火印城日報的頭版頭條,“減少此事對塞杜家族名譽的惡劣影響。”


    “家族名譽?惡劣影響?”帕維爾幹笑一聲,“你還是老樣子啊,克洛芙。每天都做這種事,難道不會厭煩嗎?”


    “別跑題,咱們時間有限。”克洛芙耐著性子解釋,“我得到消息時已經太晚了,現在隻能盡力補救。酒吧裏逃出去的那些人,隨時可能把這裏發生的事傳出去。如果不想讓塞杜家族的名字蒙羞,你必須——”


    “那個名字對我毫無意義。”帕維爾聳聳肩。


    豈有此理,她心想,難道我是他的保姆嗎?


    克洛芙做了一次深呼吸,喚出更柔和、更低沉的聲調:“聽著,帕維爾,給我聽好了。省省你那不合時宜的‘次子情結’吧,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無論你和你父親之間有什麽齟齬,都絕不能讓這件事影響接下來的計劃,明白嗎?塞杜伯爵必須進入九人議會。”


    他閉上眼睛,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仿佛有人正用錐子在他的顱骨上鑽孔。“我父親……九人議會……”


    “帕維爾?”


    “我知道……我知道!”他突然怒吼一聲,砸碎了手中的酒杯,“住口!別再說了!”


    他到底怎麽了?克洛芙困惑地想,這實在不像平時的他。她所認識的帕維爾·塞杜不會讓自己醉成這樣,更不會失態地砸碎酒杯。


    我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嗎?莫非我漏掉了某些可能導致他情緒崩潰的征兆?


    “聽我說,帕維爾……”


    “能借一步說話嗎,克洛芙小姐?”一直沉默的格拉姆·海瑟突然開口。


    她的目光越過低頭不語的帕維爾,落在了那個戴眼鏡的大個子身上。格拉姆把桌上的杯子碎片掃走,隨後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鏡。


    克洛芙朝旁邊偏偏頭。


    他們離開吧台,來到到酒吧大廳的中央。“到底怎麽回事,格拉姆?”克洛芙低聲質問。


    “酒吧鬥毆。”


    “真是多謝你的說明了。光看這滿屋子的狼藉,我還真推測不出來。”她冷冷地說,“我問的是帕維爾。他是怎麽變成這樣的?你為什麽不阻止他?”


    “提醒你一下,我隻是他的保鏢而已。”


    克洛芙眯起眼睛,“稱職的保鏢會讓他的主子遠離麻煩。”


    “我的確沒讓任何人傷到他。”


    “少跟我兜圈子,你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麽影響。如果不能妥善處理,無論是塞杜家族還是你們的冒險隊,都會成為醜聞的主角。天殺的……這裏不是篝火區,你們不能這樣肆意妄為!”


    “放鬆點,小姐。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嗎?”


    “不知道,你告訴我呢?也許我管得還不夠多?也許我應該派人跟著你們兩個,無論是睡覺還是上廁所都有一隊士兵守在門外?這個怎麽樣?”


    “完全沒那個必要。”


    “那就讓我省點心,拜托。”克洛芙揉了揉緊皺的眉頭,“他變成這樣多久了?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格拉姆沉思了片刻,“我不敢說帕維爾少爺最近過得很好……但他從塞杜莊園回來之後,確實有些不在狀態。”


    “塞杜莊園?護國賢者的接風宴會?”


    “在那之後還有一次。少爺說他傍晚就回來,結果卻在家裏過了夜。第二天早晨回來時,他也沒做任何解釋。”格拉姆看了一眼吧台前的帕維爾,“少爺以前隻喝葡萄酒。那天之後,他突然對這些烈酒產生了興趣。”


    “這是哪天的事?”


    “上周三。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場暴雨。”


    真見鬼,克洛芙心想,居然真的是那一天。


    她早該想到的。帕維爾·塞杜是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擁有所謂的“良知”。可在權力的遊戲中,良知隻會成為他的阻礙。


    變成酒鬼隻是內心掙紮的一種表現形式。不過他才剛染上這些惡習不久,完全來得及糾正。


    “聽著,格拉姆,你必須讓他遠離那些烈酒。如果繼續放任他這樣下去,受損的可不止是塞杜家族的利益,也包括他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她停頓了片刻,以示強調,“一個稱職的保鏢,不隻會保護他免受敵人的傷害,也會保護他不受自己的傷害。”


    格拉姆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鏡片。對於這種塊頭的人而言,他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最後,他重新戴上眼鏡。“你真的是在關心他嗎?”


    不。但在他從希琳·瑪爾倫那裏得到我們需要的東西之前,不能讓他毀掉自己的好名聲。


    “這有什麽關係嗎?”克洛芙攤開雙手,“至少目前為止,塞杜家族的利益和港務長大人的利益一致,如同兩條綁在一起的大船。處在咱們這個位置的人,要做的就是確保它們能順利撐過即將到來的風暴。”


    “風暴?”他品味著這個詞,“我能否有幸得知,你所說的究竟是什麽樣的風暴?”


    “一場你我都無法全身而退的風暴,就連他也一樣。”克洛芙看了一眼帕維爾,“想要幸存下去,我們必須結成更加牢靠的同盟。而這個同盟中,絕對不能有個成天惹事的酒鬼。”


    聽到“酒鬼”這個詞時,格拉姆輕輕皺了皺眉。看來他也不喜歡帕維爾變成這樣。好極了,她需要的就是這個。


    “我會勸一勸少爺的。”他不太情願地說,“如果必要,我還會采取……其他措施。”


    “很好。”克洛芙露出微笑,“這次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處理……告訴我,格拉姆,究竟是誰先動的手?那個倒黴的家夥又是死在誰的手上?”


    格拉姆沒有回答,但他的目光轉向了帕維爾的方向。


    好極了,她心想,真是個完美的爛攤子。“也能處理,但是需要他的配合。”


    “需要他怎麽做?”


    “很簡單,實話實說就行了。你們兩個路過這家酒吧時,聽到有個女孩在尖聲呼救。於是你們衝進酒吧,和那些惡棍打了起來。可惜刀劍無言,其中一人不幸喪命——當然,落得這個下場完全是他罪有應得。”


    “不可能。”格拉姆搖搖頭,“這種顛倒黑白的說法,少爺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該死的良知!“那就換個說法,把責任推給死人。那人出言侮辱了塞杜家族的榮譽,帕維爾一怒之下和他大打出手,失手殺了他。”


    “我在想,也許可以是……我失手殺了他?”


    “這樣……當然更好。”克洛芙緩緩點頭。她也想過這個辦法,但必須由格拉姆親口說出來才行。


    在火印城,如果貴族在無意中殺了人,隻要支付賠償金就可以免除入獄服刑。


    因此除了名聲受損之外,帕維爾不會受到其他傷害。但對於平民身份的格拉姆來說,承認殺人罪的後果就截然不同了。


    不過他似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塞杜家族的律師很厲害,我不會在孤島監獄裏待上太久。”


    這不是最理想的結果……但看到朋友因為自己的緣故進了監獄,或許能讓帕維爾收斂一些。沒錯,他必須回到棋局中來。


    “就這麽辦。”她伸出手,按在他的大手上,“你是個忠誠的朋友,格拉姆·海瑟。帕維爾·塞杜不知道他有多幸運。”


    “不,幸運的是我才對。”格拉姆輕聲說。


    好吧,你們都很幸運,她心想,每個人都是贏家,唯一的輸家是躺在牆角的那個死人。


    諸神向來慈悲。


    “城市守衛很快就會趕來,你需要盡快做好自首的準備。”她看了一眼依然在喝酒的帕維爾,“別擔心他,我會想辦法把他灌醉的。”


    格拉姆沉默地點點頭,走向酒吧的門口。


    克洛芙目送他離開,隨後朝吧台旁的帕維爾走去。“酒保在哪兒?我們還需要再來一瓶這種白蘭地。”她說著從錢袋裏摸出幾枚銀幣,整齊地排在吧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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