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覺光看著座下跪著的安靜少年,心中湧起一絲困惑。


    由於生母的疏遠,他自小很難對人生出親近之感,尤其是對外人。這麽多年來,他比較親近的外人隻有魏青勉強算得上,除此之外再無第二人。對於不親近的人,他向來隻有兩種態度:控製和無視。比如控製朝臣,無視後妃。可是今天這個大殿裏跪著的少年讓他的態度模糊起來。那是一種控製不得而又無視不得的感受,也是蕭覺光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體會。


    蕭覺光的視線沉沉落在舒琴身上,他有些意外地發現舒琴跪得十分不安分。他一會兒將手掌墊在膝蓋下,一會兒又稍稍直起身子。但似乎又怕被發現,所有的動作都是緩慢而又小心翼翼的。


    蕭覺光心中的感覺越來越怪異。作為帝王他應該對這種無狀的行為而惱怒的,但他並沒有。他驚訝地發現舒琴好像天生就與別人不同,在別人做來大逆不道的不恭之舉由他來做時卻那樣自然,自然得讓蕭覺光也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這對一個帝王來說很危險。


    蕭覺光手指在檀木桌上扣了扣,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退下吧。從今日午膳開始,朕的膳食便由你操持。做陽春麵時,記得替太後多做一份。”


    終於結束了!舒琴如蒙大赦,背脊一挺,便急不可耐地告退,“是,皇上,草民這就告退。”


    舒琴話語剛落,便想站起身來,可是她不過稍稍一動,腿部便傳來一陣強烈的酥麻之感,讓她動彈不得!


    舒琴咬牙切齒,偷偷瞥了一眼蕭覺光,發現他正低頭寫畫著什麽,並沒有在看自己,便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忍受著腿部源源不斷的酥麻之感,慢慢伸直了雙腿,開始輕輕按揉起來。


    作孽哦!魏青強壓下心頭想要衝上去掐人的衝動,偷偷瞥了一眼蕭覺光。


    蕭覺光正低頭描著一幅小畫。他其實並不擅長畫畫,但太後喜歡山水畫作,他便偶爾描上一幅,算作增加母子情誼的媒介。可是他畫著畫著,便開始發現殿中的氣氛有點不同尋常。


    蕭覺光抬頭。龍涎香的煙氣繚繞一室,魏青的眉毛擰作一團,而舒琴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地上揉腿。


    蕭覺光手中的畫筆一頓,一滴濃墨從筆尖墜落,在宣紙上暈染出一團墨跡。蕭覺光在心中淡淡嘲諷,這是把腿跪麻了嗎?他將手中畫筆放回筆架,開始算了起來。從召見舒琴開始,自己批閱了奏折,喝了一盞清茶,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可是就是這樣短的時間他居然就受不住了。


    蕭覺光並不相信舒琴是真的腿麻到站不起來了。因為無論是在宮內還是宮外,下跪是每一個人都擅長的事。


    在宮外,百姓每至先祖祭日時,無論是總角童子還是耄耋老人皆要在祠堂中跪足三個時辰,以示對先祖的緬懷和尊崇。在宮內,文武百官上朝時雖說在叩拜以後就不必再行跪禮,但皇帝責罰時,他們也隻能跪下長時間地接受來自帝王的訓斥。而後宮的妃子們雖然常常為了故作柔弱博得同情而營造出跪不長久的假象,但她們實則精通此道,不輸男人。這一點可以從皇後的冊封大典上得到證明。


    在西楚冊封皇後時,文武百官﹑四妃九嬪,全程都得跪下觀禮。一個冊封大典下來,足足要好幾個時辰,這期間或是這之後,從來不曾見過有人跪了以後起不來的。


    蕭覺光有些戲謔地開口,“你的腿麻了嗎?”


    舒琴正專心致誌地揉著腿,冷不丁被問話,嚇得身子一抖。她立馬端正了跪姿,回道,“有一點。”


    蕭覺光的眸中琉璃光彩暗湧,光怪陸離,又泛著難言的冷意。他淡漠而言,“看來你除了要學廚藝之外還要學一學如何下跪。”


    舒琴在心中冷笑,自己除了拜過菩薩,連父母都沒拜過,怎麽可能習得這項技能?眼下攤在地上揉腿,也不知道是誰害的!


    舒琴不滿的神色落在蕭覺光眼中,他冷了臉色,對魏青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扶一扶體弱的舒公子。”


    魏青身子一哆嗦,承受著蕭覺光的無名之火,趕忙上前將舒琴扶了起來。舒琴站起來後,跺了跺腳,什麽也沒說,便推開魏青出了長寧宮。


    蕭覺光看著舒琴直直而去的身影,攏起了雙眉,心中有些惱怒。其實此番自己召見舒琴,本是在考量要不要直接賜死他,因為超出控製的東西都需要被毀滅。而舒琴的行為也足以讓他死好幾次了,可自己到底放過了舒琴。


    蕭覺光又揉了揉發疼的額角,他今日裏情緒起伏,頻頻外露,實在反常。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心緒難平實在是既不值得也不明智的做法。也不知今日做下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出了長寧宮,舒琴才發現外麵落起了小雨。


    雨滴淅淅瀝瀝,落在殿外的青磚上,有些濕滑。舒琴抬頭看了一眼天際,灰蒙蒙的,陰霾一片。


    道路兩旁種著幾株白色玉蘭花。玉蘭開花時基本看不見葉子的蹤影,枝丫上密密麻麻綴著的全是大朵大朵的玉蘭花。隻是花開得盛,敗得也快。綿綿細雨落下,不少垂暮的花朵便混著雨水凋零於地。滿地的白色花瓣鋪成一條素雅的緞帶,在雨中散發出幽幽暗香。


    這是舒琴在異時空所見的第一場雨。上元畢竟不似江南,一年也落不了幾回雨。


    舒琴垂著頭走在雨中,心中暗自責罵自己還是不夠冷靜。蕭覺光是個不容反抗的人,自己心中縱然不服,也不應該表現出來。至少還沒有十足把握他不會殺了自己之前,還是要學乖一點。


    隻是他方才那話可真有意思。以為自己是在裝柔弱博可憐嗎?舒琴在心裏冷笑一聲——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突然,舒琴腳步一滯,微微皺眉看著眼前這個擋住自己去路的身影——蕭離笙。


    他來宮中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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