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周末的緣故,水庫旁邊唯一一條路被堵個水泄不通。江懷雅接了三通催命電話,才終於抵達度假莊。


    這時候就不得不說,老同學之間還是有點情誼的。


    江懷雅包了一棟日租別墅,門口的躺椅上睡滿了老同學,曬曬太陽聊聊天,雖在等人卻也不見煩躁沉悶。好不容易等到江懷雅,他們一個個都不迎出來,坐在門口酸溜溜對她喊:“江公主,可算等著您了!”


    這聲音大多是男生,充分體現了她中學時代的交友層次。


    唯一有良心的團支書迎出來,看見趙侃侃拎著兩袋飲料下車,忙向後招手:“你們下來幾個。兔子給你們買吃的呢。”


    稀稀拉拉過來幾個,一人一袋,邊拎邊喊:“總算能開席了吧?”


    “我為了今兒來見兔爺,昨晚都沒睡好,再不吃點糧食下午可得栽進塘喂魚了。”


    “少來——魚瞧得上你麽?”


    鬧哄哄一團裏,團支書陳杞關切道:“堵了很久吧?”


    江懷雅笑笑:“還好。”


    也就二十來分鍾,在首都屬於中低下水平。


    陳杞是個很溫和的人,笑起來有種長輩的關懷:“你不知道,剛周昉帶著幾個人,說要給你們開路去。半路看見那邊兩列車塞得人都走不過去,折回來說要打電話喊他隊裏人來通車呢。”


    “哦?他人呢。”江懷雅戲癮上來,蹙著眉左顧右望:“我路上可一個警察叔叔都沒瞧見,通車全靠群眾自覺。他們這工作怎麽開展的?”


    不知是誰往後嚎了一嗓子:“周昉——快出來!這裏接到群眾投訴了!”


    玩笑話一疊聲地往屋裏傳。


    江懷雅沒一會兒就笑場:“投訴秋後再審,你們先把東西搬進去。午飯還打不打算吃了?”


    趙侃侃一直在旁邊跟人清點東西,聽到這一句像得了號令,突然往車裏一探:“聶男神,你要不要一起來吃一頓呀?”


    陳杞一愣,這才發現車上還有人,過去敲敲車窗,驚喜道:“聶非池,真是你?”


    師大附以科技競賽見長,理科成績最拔尖的學生往往會被選拔去做課題,一起參加校級培訓。因此,在北京這一撥裏很多人都認識聶非池。


    陳杞自認當時和聶非池關係還不錯,笑著說:“早聽說你來北京工作了,一直沒見過。這路一時半會兒出去也費勁,幹脆下來一起吃。怎麽說也是友班的呢。”


    屋裏好事的老同學們一下把人都認了出來,勾肩搭背在門口站一排:“哎喲,這是哪位帶的家屬?自己招。”


    趙侃侃吐吐舌頭,扇著小翅膀溜走,迅速撇清關係。


    江懷雅盤臂倚在車門上,不慌不忙道:“幹嘛?這可是正經八百的家屬,我管他媽叫一聲幹娘。你們有空在這煽風點火,還不趕緊進去點菜。”


    烈日當空,她背影一身匪氣,鮮衣怒馬,和十六歲那年別無二致。


    起哄的人一哄而散。隻餘下江懷雅返回去,拉開車門,嗓音放柔:“說真的,你下來吃一點吧,待會兒想走也不遲。”


    他低低嗯一聲,環顧空曠的四周:“我找找停車的地方。”


    “就那兒。”江懷雅高興地指個方向,幹脆坐上車,“我陪你一塊兒去。”


    趙侃侃進飯廳把人都安頓好,發現少個點菜的人,茫然抓住個人問:“江懷雅呢……看見你兔爺沒有?”


    “沒啊。”


    不知是誰說:“沒進來呢吧。”


    飯廳有一麵玻璃牆,正對著外麵的車道。周昉眼力好,拿筷子尖戳戳一輛車:“喏,那兒呢。小兩口如膠似漆啊,停個車也要一塊兒去。”


    趙侃侃也不幫著解釋,把菜單攤桌上:“別管她了,咱們先點。”


    飯桌上的男同學齊齊往後仰:“點什麽呀,早就稱好魚挑好蝦,讓廚房備著呢。”


    這怨念勁兒。趙侃侃捧著菜單不知所措,紅著臉說:“都怪我……早上出門晚了,給大家賠個不是!”


    “好了,你們就別欺負人家文委了。”老好人陳杞笑著招來服務生,側身囑咐,“我們人到齊了,把涼菜先上上來。”


    江懷雅和聶非池是一起出現的。


    她今天為表莊重,特地換了件裙裝,安安靜靜站在聶非池身邊,小聲給他介紹幾個他不認識的六班同學。聶非池微微頷首遷就她的身量,低眸認真聽她講話。


    這竊竊私語的模樣換做其他人,意味早就昭然若揭了。可放在這倆身上,還真不好說。


    一切源自當年。


    師大附的門禁很嚴,住校學生工作日不允許出校門。那時江懷雅住校,聶非池走讀,經常應他媽媽要求,給她帶吃的。以至於後來隻要聶非池出現在六班門口,靠門的女同學就會自動往後問一嗓:“兔子呢?找她的!”


    因此,六班的同學們大多經曆過“賭五毛他倆一定會在一起”,“賭一塊”,“賭一根黃瓜”的過程。最後這場下注越來越大的八卦賭局以江懷雅看上外校一個小混混,追人家追到全校皆知為句點。


    大家都是輸過黃瓜的人,已經精疲力竭,不敢再八卦了。


    幸好在座都是成年人,而且是一群饑腸轆轆的成年人,沒太多心思探究這探究那。有陳杞幫著打圓場,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和諧融洽。江懷雅坐在聶非池身邊,時刻擔心他會覺得尷尬,每隔一會兒就像定了鬧鍾一樣找話說,連飯桌上的話茬都顧不上。


    下午,聶非池也沒能走成。


    眾人散後,江懷雅在飯廳裏又是挽留,又是抬長輩出來威脅恐嚇。他其實鬧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大個人,還能孜孜不倦地使出幼兒園小朋友嚇唬對方的伎倆,嘴角掛著一絲譏嘲:“叫我送你過來就為了做長線?”


    把人套牢,一切好說。


    江懷雅恬不知恥,麵不改色:“對啊。看見外麵那一馬路的車了嗎,都是我找來的群演。”她下巴一抬,豪情滿麵地指著桌上殘骸,“喊服務生過來把這幾盤熱炒打包一下,我還得出去發盒飯呢。”說著真像那麽一回事兒,假裝要離座。


    他看著麵前的杯盞,低低笑出聲。


    江懷雅頓住腳步,狡黠地回身看著他微笑:“……答應了?”


    聶非池瞧她一眼,“能不答應嗎。”


    一行人在度假莊租了釣竿,前往水庫。釣魚這種閑情雅致的活動因為十幾個老同學的存在,也變得活氣十足。江懷雅陪聶非池坐在一邊,和其他人保持一段微妙的距離,反倒安靜。


    他們共用一杆釣竿。聶非池經常陪他爸釣魚,做起這事很嫻熟,江懷雅在旁邊隻有看的份,偶爾發表幾句無關痛癢的的評論。更多的時候,誰也不說話,仿佛無所事事。


    昨夜的風把霧霾都吹散了,仰目所見,碧空如洗。


    水麵平靜無瀾,偶爾伴隨著耳邊的幾聲交談,泛起層層清漣。


    江懷雅向後撐著地麵,悠閑地望著往來人影,覺得好似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歲月悠閑而漫長,一場普普通通的郊遊就能給十幾歲的他們留下談論數十年的回憶。


    聶非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在想什麽?”


    她仰著臉,轉了兩圈眼珠:“我在想……薑溯家旁邊好像也有這樣一條河。”


    薑溯就是她追過的那個混混。


    當年鬧得那麽轟轟烈烈,其實起因也不過是她在餐廳過生日,點蠟燭的時候少一個打火機。當時餐廳已近打烊,客人寥寥無幾,趙侃侃她們幾個陪過生日的小姑娘一籌莫展,是當時兼職做服務生的薑溯路過,從緊身褲口袋裏掏出隻打火機。


    十九歲的薑溯身上有混跡社會的一絲痞氣,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清俊桀驁。他一根根蠟燭替她點上,調笑時的眼眸裏燭焰搖晃,語調幾分不正經:“生日快樂啊,小妹妹。”


    後來她知道,他叫薑溯,在附近一所公立高中裏讀書,留級兩年,為了搞樂隊。她追他追了半個高中,一直到他退學回廣東。


    在聶非池認識這隻兔子的二十幾年裏,她總是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對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動心。而且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就恨不得奉上全宇宙。


    他早就習慣了,甚至很平靜地眺望水麵:“觸景生情了?”


    “不算觸景生情。”她換了個蜷縮的姿勢,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一手在河岸上劃,“就是覺得挺懷念的。我當年追薑溯那會兒,已經那麽用力了,可是從來不覺得使不上勁。現在不行了。有時候覺得人最怕的不是重蹈覆轍,而是沒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酸。


    江懷雅拍拍沙子站起來,馬上背過身:“……在你這悶得我都能作詩了!我要去陳杞他們那邊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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