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橋臥波。


    江懷雅揣著心思,踏過粼粼水麵。趙侃侃桶裏的活魚蹦出來,嚇她一跳,人差點栽下橋麵,是陳杞扶了她一把。她驚魂未定地說著謝謝,餘光莫名瞥見聶非池。他好像淡淡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這心虛勁是從哪憑空而來。


    晚飯全魚宴,吃飽喝足,八.九點鍾,到了都市人最舒適的夜晚時分。


    度假莊裏的豪華棋牌室派上了用場,有女同學提議打麻將,被幾個男的嘲笑:“你們怎麽回事,這才幾歲就進入中年婦女節奏了?”


    楊薇笑著罵人:“這裏最多的就是麻將桌,不打還能玩什麽,陪你們鬥地主?”她招呼班裏幾個著名的婦女之友,“連揚!你們那邊過來幾個,咱們能湊兩桌。”


    江懷雅和趙侃侃身為僅有的幾位婦女,被楊薇也抓了壯丁。


    四個女生正要落座,連揚不高興了:“你們四個女的打有什麽意思?我過來。你們過去一個。”


    楊薇又是和他一陣你來我去,最後犯了難。四個女生,走誰好?


    江懷雅主動站起來讓賢:“我不太會打,讓給連揚吧。你們高手競技,我去新手桌搗糨糊。”


    她抱著外套跑去男生桌。男生本來就對這項運動不太感冒,讓起座來積極多了,還有人說要指導她打。江懷雅挑挑眉道:“現在誇下海口說要教我,待會兒可別不認我這個學生。我是真不會打,從來沒打過。”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兔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對,我喝酒劃拳都是兔爺教的。那年兔爺生日,我說我不會喝酒,兔爺對我那叫一個嘲諷。後來我回去苦練酒量啊,就為了以後不在兔爺生日宴上丟份。”


    ……


    一群男同學七嘴八舌,最後不知是哪個八卦的問了一句:“聶非池呢,喊他來教你呀。”


    江懷雅連忙擺手:“他在弄工作上的事,別喊他。”


    再說了,他那種人會打麻將才怪。


    陳杞端杯茶水坐她旁邊,把最基礎的公式給她一教,牌桌上的江懷雅立馬信心倍增。


    不就是aaa、abc,組合來組合去,這點東西還難得倒她了?


    她們這攤開牌,江懷雅憑借新手光環,旗開得勝,連贏了好幾把。


    牌桌上好幾位老雀神,頓時不服氣了,緊盯著揪她的錯。


    沒一會兒,錯就給人揪住了。


    江懷雅謹慎地推出兩張牌:“吃。”


    “又吃?你怎麽什麽都吃得進。”


    說話的人探出頭,定睛一看,這不對啊——


    “兔爺,你這怎麽拿東風南風吃西風呢?”


    不是說aaa和abc都行嗎?


    江懷雅一臉真誠懵懂:“東風南風吃個西風怎麽了?很過分嗎?”


    謔。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


    那男同學對著滿屋子人大喊:“都來看看,兔爺拿東風南風吃西風,過分嗎?——一點也不過分!”


    滿室爆發出一陣哄笑。


    江懷雅終於意識到方向好像不能吃,臉頰泛紅,真想把喊那嗓子的人摁進魚塘。


    楊薇從另一桌也發來賀電:“你們這桌可真熱鬧。”


    連揚磕兩下麻將牌:“專心點,九筒還要不要了?”


    至於她們這一桌,早就笑得打不下去了:“我說兔爺,你剛剛胡那兩把,不會都是這麽吃來的吧?”


    “少來,我那是真金白銀胡的,別想抹黑我。”


    男同學陰陽怪氣:“這可不一定——剛咱們都可沒查叫。”


    混亂之中,陳杞笑得茶水都咳進肺了,壓手勸:“少欺負你兔爺了。人家是留洋兔子,對國粹不熟悉。”


    他這一開口,立馬有人把槍口掉轉到他身上:“陳杞你這師父是怎麽當的,教個徒弟來吃方向啊?”


    老好人毫無慍色,笑嗬嗬地說:“好好好,都是我教得差,我給你們去弄東西喝。”


    他一起身,江懷雅更沒依傍了,匆匆忙忙站起來:“我也去我也去,你們隨便找個人替我吧。”


    度假莊的棋牌室相對獨立,回屋需要經過一段院子裏的小徑。


    深夜裏隻有幾盞地燈照亮腳下的石板路,光影交錯,幽暗而雅致。陳杞很有紳士風度地虛擋著她身後,給她在夜色裏開路。


    江懷雅很少被人這麽照顧,說著謝謝,但幽淺的不適應還是從身體深處浮上來,忍不住望向別處。


    這麽一望,就望見了一盞廊燈。


    昏沉的一束光,淡淡打在他身上。


    聶非池坐在廊簷下聽電話,很安靜,偶爾才輕輕應一聲。從這裏能聽見聚會眾的動靜,他們沒關門,時而漏出一聲歡鬧。他把這些聲音當背景音聽著,無意望見路的那頭走來一對男女,陳杞和江懷雅。


    她單手扶著另一隻手臂,是很拘謹的姿勢,但陳杞永遠言笑晏晏,令她漸漸放鬆。


    他瞥開眼不再看了,過一會兒卻聽見一串腳步聲,窸窸窣窣踏草地而來。


    陳杞不知去了哪。江懷雅有路不走,抄近道破壞綠化,一下蹦上台階。


    安靜的夜裏,她出現的方式真像一隻小兔子,富有衝擊力。


    他下意識用空著的手拉了她一把,眼神詢問:怎麽來了?


    江懷雅對他笑,指指他的電話,用氣聲問:“誰呀?”


    他匆忙幾句掛掉電話,聲音恢複正常音量:“你弟弟。”


    “江潮?”江懷雅驚得睜圓了眼睛。


    他開口安她的心:“我沒跟他說你在這裏。”


    這裏。指的是此時此地,指北京,也指她回國的決定。


    “你回國沒告訴家裏?”他問。


    剛接通電話,江潮就衝他抱怨他們家一家四口常年處在互相聯係不上的情況下,實在太像孤兒,說要來北京找他取暖。


    江懷雅依然是粉飾太平想蒙混過關的模樣,吐吐舌頭:“江潮這人嘴很大的,告訴了他他肯定告訴我爸媽。我媽知道沒關係,我爸知道就不太好了。”


    他們家實在是個奇葩家庭。


    她緊張地試探:“江潮發現不對了?”


    “沒有。他以為你又去非洲當誌願者,或者進深山拍電影。”


    江懷雅捂著嘴笑:“蠢的他。”看來在國外那幾年活得浪一點,也不是沒有好處。


    電話裏江潮也是這麽罵她的。聶非池想到這個,不動聲色笑了一聲:“早點坦白吧。江潮下個月要來北京,你可能藏不住。”


    “……”她果然笑不出來了,愁眉苦臉,“我能不能說我是特地來看你的,碰巧遇見他。”


    聶非池挑挑眉,是非由她自己判斷。


    以他們前兩年那淡到幾乎斷交的關係,這個說辭根本站不住腳。


    江懷雅心虛不已,其實她自己也沒料到這段關係修補起來會這麽容易。唯一的不足是總差一口氣,不知吊在哪裏。


    聶非池看著她。


    總是這樣,動輒在他麵前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他開口打破沉默:“你真的存了我電話?”


    江懷雅怔怔的,似乎不太懂他為什麽說這個:“存了啊。”


    “沒有存錯?”


    她滿臉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把通訊錄裏的號碼調給他看:“是這個吧,我核對了好幾遍,肯定沒有錯。”


    隻是從來沒打過。


    聶非池也默了好幾秒,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會那樣。


    僵持許久,他想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性:“你看一下黑名單。”


    “看那個幹嘛。”她更弄不明白了,但還是照做。


    打開黑名單,登時傻眼了。


    黑名單上一串號碼孤獨而醒目,正是聶非池的。


    江懷雅:“……”


    他好似猜到了原因,撇開臉,嗬笑了一下。


    笑聲裏有一絲淺到誰也發現不了的尷尬,提醒著她這樁烏龍的根由。


    她這趟回國,用回了以前的號碼。而他對舊事物很長情,這些年輾轉各地,從未更換過手機號。


    陰差陽錯,將紮根在歲月裏的木刺連根拔起。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們爭吵得最激烈的那個雨夜,她氣到這輩子都不想見他,把他的號碼加進了黑名單。後來也許有後悔過,但連接到來的出國,更換手機號,讓她忘記了還有這個小細節留在舊號碼上。


    她強自振作,編造幾乎是場麵話的拙劣謊言:“應該是……不小心的,吧。”


    聶非池依然在笑,好像真覺得這事多有趣。


    他甚至會回憶起大雨裏她扇他的那一巴掌。從小到大沒頂撞過他一句話的人,大約積攢了小半輩子的怨氣,扇起耳光來連傾盆大雨都安靜了。後來回家很難解釋,他媽看著他淋一身雨的狼狽,和僵硬紅腫的半邊臉頰,幾乎都用不著問,就給他倆定了性。


    她走之後最開始的那兩年,他媽還會在飯桌上嫌棄他:“以前看你倆玩得那麽好,還以為你能把兔子給我娶回家呢。結果這才幾年,兔子就跟那藝術家跑了。”


    他一般都會聽不下去,擱飯碗走人。為了這個少吃了很多頓飯。


    藝術家就是她摔那罐子的作者,美籍華裔,有個中文名字叫李祺。他知道這些是因為,李祺的聯係方式還是他當年花大力氣幫她找的。


    所以說,這事還真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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