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離江懷雅住的地方,需要翻越半個北京城。


    江潮一宿沒回來,第二天去找他在北京的高中同學玩,江懷雅隻能獨自前往。清晨的地麵蒙著薄薄一層白霜,她特地換了條正式的冬裙,套一件大衣,站在冰涼的地麵上。


    略略舒展脖子,歪過頭……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


    他由於常出野外,買的是越野車型,在江潮浮誇路線的對比之下,顯得尤為低調。


    她平日裏對車並不敏感,不知為何,一眼就認出了這輛。


    聶非池。


    她雙手還插在黑色大衣口袋裏,主動地向他跑過去。


    不用車主發話,她自動拉開車門坐進去,揉了揉耳朵:“早上好冷啊。”


    “內陸城市,晝夜溫差大。”他好像剛把車停穩,一時沒決定好要不要即刻啟程,“你起得很早。”


    “你來得也很早。”


    他淡笑:“本來想多等你一會兒。”


    “幹嘛,獻殷勤?”


    聶非池凝視著前方:“嗯。”


    江懷雅一腔想調戲他的熱情全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難耐,趴在儀表盤上哭笑不得。


    這人有時候真的特別不解風情。


    他也完全不過問,聽憑她指甲在玻璃表盤上抓來抓去,發出焦人的刮擦聲響。最後江懷雅自己忍不下去了,抿著唇扭頭看他。


    入冬的前奏,天光格外清薄,她的目光裏滿布清淺雲色。


    他看久了,伸手把她衣領上沾著的一根頭發摘下來,再慢慢幫她攏正衣領,漫不經心似的:“你穿成這樣是為了見我媽,還是為了見我?”


    “……”江懷雅怔了會兒,眼眸流轉,“其實我晚上約了陳杞看電影。”


    聶非池嗤笑一聲,鬆開她的領子:“一天約兩個,你胃口挺好。”


    她撲哧一聲破功,嬉笑道:“騙你的。”


    “我知道。”


    安靜兩秒,江懷雅用手背打一下他胳膊:“你就不能禮節性吃個醋?”


    “吃了。”


    “……”


    “真的。”


    江懷雅一臉無言以對。


    聶非池接著說:“早飯吃了嗎?”


    “吃了。”


    “……”


    江懷雅以牙還牙:“真的。”


    他表情微妙地變化:“吃什麽了?”


    “麵包。”江懷雅誠懇地比劃,“我那天讓江潮買幾個麵包,他就差把麵包店給我買下來了。吃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沒過期?”


    “有幾個過了。”


    “……”他實在沒法從她自然的對話裏挑出錯,最後隻好擰開臉,不自在地說,“你能不能有點禮節。”


    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是誰更不解風情一點。


    “哦……”江懷雅後知後覺過來,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好像吃得不是很飽啊。”


    聶非池身為唯一一個觀眾,一眼都沒多看她,任憑她對著空氣自導自演。


    江懷雅覺得沒意思,肩膀垮下來,手也離開了胃部:“行了,咱們倆之間能不能就別玩套路了。你沒吃早飯嗎?”


    “沒有。”


    江懷雅湊一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到他麵前:“哎呦,男神不吃早飯就來等我呀。”


    聶非池手掌蓋住她的臉:“說好的不玩。”


    “行吧。”她收斂表情正襟危坐,指向前方,“出小區右拐有一家挺正宗的上海小籠包,我特別喜歡吃他們家的醉蟹鉗。”


    “你早飯吃醉蟹鉗?”


    “說了我吃過麵包了啊。我掰蟹鉗,陪你慢慢吃。”她催促,“好了有話去店裏說。你別餓著了。”


    “等一會兒。”


    “嗯?”


    聶非池忽而轉身,側靠在座枕上,靜靜地看著她。


    好歹是去美術館捧長輩的場,她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連長發卷曲的弧度都能看出是今早悉心燙好的,算得上光彩照人。


    江懷雅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僵硬地挪動了下肩膀,警惕道:“我臉上是高光沒打好還是陰影沒抹開?”


    他的聲音有晨起的慵懶:“都挺好。”頓一下,又說,“難得看你打扮自己,禮節性多看兩眼。”


    江懷雅被噎得半天沒說出話。


    “這個禮節有點太隆重了好吧,我有點吃不消。”她一邊插科打諢掃除曖昧氣氛,一邊厚顏無恥地把臉往前仰了仰,半閉上眼,“看在你很有誠意的份上,來,我準你捏一下。”


    他在她的豪氣雲天之下有幾秒的錯愕,而後笑意若有似無,遲遲沒動作。


    她挑逗人的時候總是這麽理直氣壯麽?


    江懷雅等了一會兒,嚴肅地蹙眉:“你這沒反應可就有點沒禮貌了啊。”


    過了有半秒,聶非池傾身,給了她一個貼麵禮。親昵的接觸,能聞到彼此的氣息,脂粉的香味在她身上就是馥鬱的,像開在心頭的白玫瑰。江懷雅昂著脖頸,頸部修長的線條因為彼此體溫的交換而有片刻的僵硬,回過味來幹咽了一下,在這個清寒的早晨第一次體會到一種屬於沉寂的撩動人心。


    可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興味索然。


    太了解一個人有時會暴露出缺陷。明明他已經做得足夠完美,既保護了她的女性自尊心,又適度地保持距離,將一切控製在禮貌的範圍內。可是她太懂他了,能從他細微的神情裏知道他什麽時候在逢場作戲。隻是臉貼臉的力度而已,輕了那麽幾分,蜻蜓點水似的,就暴露出他的不投入,讓江懷雅意識到,他其實不想這樣。


    可她居然因為這一瞬對方不投入的親密而有隱隱的動心。


    聶非池在她耳邊說:“真的想吃醉蟹鉗?”


    “嗯。”


    江懷雅下意識出口,立刻後悔。


    完了,沒有及時加上偽裝。他一定也能看破她這一句話的心不在焉。


    這種沒有秘密可言的相處感對親人朋友都是安全的。


    可她最近在認真考慮和他成為情侶的可能。那樣就很糟糕了。


    想通這一層的時候,江懷雅已經坐在早餐店裏,咬著一隻蟹鉗。


    吃這種複雜的食物注定不會太優雅,尤其是她吃蟹無方,咬得很猙獰,肉全被嚼碎,殘骸也是狼藉。蟹肉吃不到多少,等於隻能吮個味道在嘴裏。


    和聶非池一起吃飯的好處是,她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和蟹腿死磕。


    她百無聊賴地望著街景。其實沒什麽好看的,道路旁銀杏黃落,滿地的銀杏果腐爛,走近了會覺得難聞。但隔著一層玻璃,城市與自身有了距離,連一兩個過路人的步伐都是一副圖畫。


    主要還是因為,剛才車裏的尷尬導致了兩人的各懷鬼胎。再加上他倆可聊的內容本來就匱乏,居然無話可說到必須用看風景來消磨時光。


    心裏的那個決定形成一架天平,每分每秒都在左右搖擺。


    聶非池吃東西很少,吃完了見她還含著一隻蟹鉗在發呆,幹脆動手去幫她剔蟹肉。


    這種活有點像本科時代的實驗課,一開始不得竅門,但做久了會發現是互通的,上手兩隻就能完整地剔下來一隻蟹鉗。


    剔久了有些無聊,他自然地找她搭話:“起這麽早不會困嗎?”


    江懷雅驚回,才發現嘴裏還有半隻蟹鉗,一張口就掉出來。聶非池伸手幫她托了一下,把手裏已經被吮得幹巴巴的鉗子扔去她剛剛掃蕩的殘骸堆裏。她才如夢初醒地說:“你剛說什麽?”


    “沒什麽。”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為什麽起這麽早?”


    美術館還遠沒到開放時間。


    “想出來散散步。”江懷雅答完,才發覺他幫她剔了小半疊蟹肉,震驚地說,“醉蟹鉗的殼味道最好,剔出來就不好吃了!”


    聶非池愣了有半秒。


    他把手上剛拿起那一隻放回去,用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手。


    江懷雅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混蛋之處,抿住了唇。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又用幹紙巾擦一遍。


    江懷雅骨氣全無:“我錯了!”


    聶非池終於扔掉了紙巾,無言地看著她。不知僵持了多久,他才撇開臉,小聲咕噥一聲:“也就我忍你。”


    江懷雅隻聽了個模模糊糊的大概,豎起耳朵:“嗯?”


    他沒好氣地把那半疊蟹肉擱她麵前,下命令:“吃完。”


    “哦……”


    她乖乖扒拉。


    其實蝦蟹這些硬殼食物,也就剝起來費勁,真正吃起來,幾口就吃完了。


    她絲毫不知珍惜地幾下吞咽,最後隱蔽地吐了下舌頭,供他檢查已全部吃完。


    像隻兔子似的,舌尖鮮紅小巧,一吐即收。


    聶非池靜默地看著這一切。


    “和陳杞還有聯係嗎?”他突然問。


    “算是有吧。”她繼續用自己的方式暴力拆分她的零嘴,“他約過我幾次,但最近社裏太忙了,而且要招待你媽,我抽不出空。”


    “抽出空就去了?”


    “也不一定吧,看心情。”她習慣在他麵前全說實話,說完才發覺,“……我是不是應該撒個小謊騙一下你?”


    他又不說話了,表情寫著不在意,眼裏卻明明白白寫著在意。


    江懷雅詫異地發現:“不是吧,你真……吃醋啊?”


    他微微蹙眉:“都說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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