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閻台招舊部,十萬鬼兵斬閻羅。


    ――《浮羅君書》記載


    南州地下亂葬場。


    黑衣人將一具背心插著利刃的死屍扔在死人堆上,然後回了地下室去和風離一起守著不醒的風孽雲。在名叫南州的這個水鄉小鎮,睡著孽雲的那個院子和院子地下的密室以及亂葬場都算作禁地,而所謂禁地,有些是人們不能去處,有些是人們不想去處,這亂葬場便是後者,畢竟沒有人想要在這死人遍地的地方呆著,所以作為禁地的亂葬場的守衛鬆的讓人不可思議。


    黑衣人的腳步漸遠之後,黑暗之中那堆著死人的地方卻突兀的響起“悉悉索索”衣物摩擦抖動的聲音,那聲音就像黑暗中在無人處尋食的老鼠,肆無忌憚中又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來。突然,那聲音盡數消去,就像偷食的老鼠發現人聲歸了鼠洞一樣,亂葬場重新歸於寂靜,片刻後,有腳步聲漸近,似有人去而又返。


    空間內極黑,可是若有人在此的話,肉眼仍然可見一個人站在死人堆旁,隻能見一個比黑暗更黑的輪廓,然而片刻後連輪廓都散去,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般,極久之後,黑暗中老鼠偷食一般的聲音重新在封閉的空間內響起,同時,風聲也起。


    原本趴在死人堆上慢慢向外移動的某人聽見風聲,脖子後的汗毛突然豎起,心中莫名的有了一種危險的預感,他立刻止了所有動作,可是他身後某處突然出一聲輕笑,不等他有動作,原本插在他背心的劍被人拔出,下一刻便抵在了他的頸上。


    “素擬說的對,這裏果然藏了一隻老鼠。”握著劍的那人輕笑,語氣愉悅。


    “……”老鼠個毛啊。


    某人索性坐起來,光明正大的對著立在他麵前、握劍的那人翻白眼。可是,他的白眼翻到一半,就頓住。


    ――他說的是,素擬說?


    風孽雲陷入沉睡,數十年不曾醒過,而沉睡在風孽雲身體中的寧淵素擬作為風孽雲的前世魂,一直隨著風孽雲沉睡著,又哪能說什麽,可是這人卻說,素擬知道他來了這裏,是不是表明素擬被救出來,也醒過來了?


    仿佛在映證他所想般,黑暗的空間中響起女聲,蕩起回聲,盡管在回聲之間辨不過聲音來的方向,盡管那道聲音細弱的像剛出生的貓叫,可是,這的確是素擬的聲音。


    “雲深?”寧淵素擬不知道暮雲深在何處,於是又喚了一聲。這下,他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然後他撥開暮雲深抵在他喉口的劍撲向某個方向,片刻後,他又重新撲回來。


    “極淵,若你實在不想要你的那雙眼睛,你就過來。”素擬聽見衝向她所在的這個方向的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冷靜開口,語氣中有不易讓人察覺的笑。


    她所認識的人中,能在她涅槃“失蹤”後,數萬年如一日的等待她,並在她回來後待她如初的,也隻有那麽了了幾個,而這幾個中,不沉穩如斯的,也就隻有天界算她半個徒弟的極淵了。


    ――極淵,第一重天的那位君主、天界下九天中最低調,卻在整個天界資曆都很老的……極淵,素擬的故人。


    寧淵素擬笑了一下,故意大了聲音對著暮雲深喊了一聲:“雲深,衣服。”然後,她如願的聽見原本奔向她的那人向耗子見了貓一般轉身就跑了回去。


    極淵原本聽見寧淵素擬威脅他的的聲音,先是愣了一下,似是不明所以,等到他聽見她對另一人的話後,臉一紅,然後毫不猶豫轉身。


    ――寧淵素擬這瘋子雖然和他關係極好,但是,這麽多年,就算是他在很多時候也不知她所說的話是在開玩笑還是講真的。


    暮雲深向前走了幾步後,把自己身上玄色的披風和外袍解了,丟入黑暗。然後聽到女孩喚他之後,走向有她的黑暗,等到他再走出來時,一個十歲大的女孩子環著他的脖頸、坐在他的臂上,被他抱在懷中。隨他走來,或者說,隨著她走來,柔柔的光從暮雲深的身上散開,照亮了堆滿死人的亂葬場。


    極淵看著暮雲深和他懷中的女孩子,說不出話來。他指著孽雲二人,又指指他們二人來的方向,腦中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


    暮雲深懷中的女孩子狹長的眼睛冷然,微微上挑似刀鋒一樣,不論是她的神態,還是眼中流轉的光芒,似極了少時的風孽雲,而眼前的女孩子看起來十歲多一點,孽雲也正是失蹤了十年多,所以故庭燎如果先前並沒有聽見她開口說話,如果他先前隨著被暮雲深特意召來的沈長安,找到了風孽雲的蹤跡,沒有在那密室中沒有看見孽雲睡在她自己親設了結界的火雲榻上,他一定會認為風孽雲這女人這麽多年不見人影,是躲在某處生孩子呢,而對他有半師之誼的寧淵素擬就奪了風孽雲孩子的舍呢。


    然而他知道是一回事,但要說接受嘛……


    “師父……”少年作勢就要往他們二人身後衝,顯然不接受眼前這個十歲多的女孩子是與他有著半師之誼的寧淵素擬。


    “別鬧。”素擬無奈。“這具軀殼是剛才雲深趁著風離離開火雲榻側,從風孽雲的身上取了一根絕骨,一滴豔血,加上一魂倉促中造的,我還沒有適應罷了。”素擬以為極淵糾結的是她向來不讓人近身,此刻卻安靜的窩在暮雲深懷裏這事兒,不想讓他多想,所以解釋,停了片刻,她又說:“即使再有千八百個人,你們也是帶不走風孽雲的身體的,雲深這也是無奈之舉。不過,火雲榻上有雲深親設的結界,他們暫時還傷不了‘我’。”她望著他,語帶無奈,似是不耐煩解釋,可她望向極淵時,眼中到底帶著溫潤的光。


    不過,她到底沒有說出口,暮雲深給她造的這具身體,是撐不了幾天的。


    ――曾經的鳳皇寧淵素擬已經死去……在各種意義上都已經死去,畢竟,天道之下沒有神祗可以在歸了神歸井後留下神魂再次歸來。


    她雖然作為風孽雲的前世魂到底涅槃回來了,可是,天道之下,佰億生眾,到底沒有她的位置,當她暴露在天道之下,身死道消是妥妥的了,而且,風孽雲雖然身具神血,是天生的神祗,可是她的骨血造出的神軀,到底容不了她的神魂。


    風孽雲比其鳳皇自己來,還是太微弱了。


    與風孽雲幾乎同樣的容顏,同樣是無奈,可是這番表情比起風孽雲對著風離眼前做出的來真了不止一分。看著素擬表情,極淵趕緊應景的做出委屈的模樣,畢竟就在之前,她親眼看著風孽雲的一道影子當著風離的麵親手將利刃送去了他的背心的,但是當時如果風離傷的不是他的話,素擬也不會讓風孽雲也不會分出一道影子來親自動手,白白傷了風孽雲的神魂。


    ――每一道影子,都含著神魂之源氣的。


    想起風離,素擬眼中現出一抹厭棄。


    “他竟敢冒犯我……賤血之人竟敢與我同尊。”


    單說風孽雲,在風氏一族,與風孽雲同胞的,就隻有一個不被風孽雲本人承認的妹妹風素仙。更何況,風孽雲是鳳皇寧淵素擬的轉世,而前世魂――鳳皇本尊就沉睡在風孽雲身體中。


    在地下室時,極淵是在的,所以風離的那聲“姐姐”也落入了他的耳中,當時若不是時機不對,他定會笑出聲的。


    這天上地下,除了千萬年年前已經身死道消的前任鳳皇寧淵浮羅,誰再敢稱自己為風孽雲――鳳皇寧淵素擬的生身之人?誰再有資格作她的血親?連作為風孽雲的那位六界現任的冕尊之一、風氏族長的風淄衣也沒有。


    “若非他們將睡眠蟲種入了風孽雲的身體,讓我也……”說到此處,像是禁忌,素擬沒有再說出口,極自然的接到,語氣絲毫沒有轉移話題的生硬感,“按照我以前的暴脾氣,我當屠了風離那一支,讓他們為風離的無禮買單。”


    “沉睡這麽多年,人在屋簷下,我不得不低頭,可是,既然他們逼得我低頭,他們就該想到有朝一日,他們落到我手裏時,頭顱一定會被踏入塵埃裏。”素擬又說道,可是,就連極淵在此刻也分不清素擬到底是在說風離,還是在說別的誰。


    “我們回家。”雲深握住素擬的手,淺淺的笑,眉眼間如玉溫潤。


    “好。”素擬眼中戾氣褪盡,點頭笑道。


    她和暮雲深身上的光芒包裹住極淵,在光芒中他們三人的身影消散。


    孽雲,暮雲深三人突兀的出現在南州某條無人的小巷,在這裏受苦良久的暮雲深和極淵站在街角望著不遠處的那座帶著結界的小院,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都帶著狠厲,而重見人間的素擬抬手遮了遮有些晃眼的陽光,卻猛地望向與暮雲深二人截然相反的方向。


    冥界的……人?


    ……長生君寂非桀居然也來了人間。


    素擬望了良久,然後輕輕笑出聲來。她從暮雲深的懷中跳下來,走向那處,雲深二人要跟,就見她抬了手止住他們的步子。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


    她說。


    暮雲深的袍子鬆鬆的裹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來有些單薄,可是暮雲深的眼眶一熱,莫名的覺得很開心。


    他――是帝師玉無緣的影子,也是分身,雖然他在人間待的久了,也有自己的情緒,可是,關於素擬的一切情緒,他與玉無緣都是相同的。


    他們在無望中等了她千萬年之久,每天都抱著失去她了的驚懼,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找到她了。


    看她徹底走出他們的視線,極淵和暮雲深二人重新望向那座小院,眼中殺意再也掩不住了。


    沽名鼠輩,以為守著沉睡的她,他們便束手無策了嗎?


    想起歸來時,風離那句“睡吧,我守著你”,暮雲深冷笑。


    暮雲深的身側,極淵與他有著相同的情緒。


    望了良久之後,他們對視一眼,又抬步走向相同的方向,而他們,對於極淵為何會知道風孽雲所在,且為何以那種姿態――受人宰割的姿態出現,以及暮雲深替素擬造出的那具神軀中的那縷魂魄到底從何而來,他們極有默契的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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