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望,可遇一人,能免我驚,免我憂,免我懼,免我無枝可依,免我四下流離……可我知,這樣的人,以前沒有,現在沒有,而未來……這樣的人,在我的未來,也不會出現。


    ――離別都君主沈長安語


    “長生君陛下,莫非您忘了,本君還是離別都的君主?”沈長安直視寂非桀,聲音冷得能結出冰碴子。“本君衛冕離別都王座十八載,除了你,還從來沒有人敢在我的神魂中動手腳。”


    “寂非桀,敢算計我的,你是第一個。”沈長安手心離別都王權乍現,可很快又消失了去。


    寂非桀一臉蒙逼。


    從沈長安開口始,他便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算計她?


    ――在神魂中動手腳?


    這都什麽鬼?


    忽然,想到神魂,寂非桀突然想起,剛才在他從人間回斬靈殿時,剛入斬靈殿殿門,看見沈長安時,她說,“寂非桀,我昏迷時,你在我的神魂中弄入了什麽東西?怎麽,我這卑賤的劍靈成的神,就那麽礙你們的眼嗎?或者說,我這人間離別都的神祗君王,還配不上你們冥界斬靈道的王權了?”


    昏迷時?


    可昏迷時,他分明隻將冥府樂都君主故庭燎交給他的、據說是、看起來也是沈長安神魂的那一縷魂魄放入了她的身體中,別的,他什麽都沒有做過。


    “等等?故庭燎?故庭燎來了冥界給了你一縷神魂?”沈長安聞言皺眉。


    寂非桀一愣,原來剛剛他想東西時,竟然自言自語,將他所想的說了出來。


    沈長安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縷“神魂”,或者說,是包裹在寧淵素擬模擬風孽雲神魂氣息下的歸魂引,給長生君寂非桀看,“故庭燎給你的,可是這個東西?”


    寂非桀辨認了一下氣息,點頭,“沒錯,就是這個,這個不是你在苦海上和神尊不遇相遇爭鬥時,丟失後,被神尊不遇帶走的那縷神魂嗎?”


    “抱歉。”沈長安不答,她捏了捏眉心,感覺自從醒過來後,整個人的情緒好像就有些……有些不受自己控製了。沈長安對寂非桀道歉,卻也不說為了什麽而道歉。


    寂非桀看見沈長安這個狀態,就知道他誤將歸魂引當做沈長安神魂放入沈長安身體中的這件事兒過了。


    可是……歸魂引這東西,在上古時就有記載,所謂“歸魂引,歸魂引,引魂歸”,它可以將遊離有失的魂魄重新召回肉體原身中,可是,若是沈長安隻是人間十八都中一普通的君主,而且肉身保存完整的話,人間的那些人盡可以在她的神魂中放入歸魂引,將她召回人間,可偏偏……偏偏沈長安是不腐劍靈成的神祗,有人將歸魂引植入她的神魂,是想將她重新召回不腐劍中,讓她隻是作為劍靈而存在,又或許……召回去後直接打散意識,讓她沈長安直接消失在世間。


    可……故庭燎……故庭燎不是沈長安的弟子嗎?他為什麽會這樣算計沈長安?或者說,故庭燎也被人算計了?


    寂非桀有些不解,他覺得,最近他家佐官若卿這些日子過的有些清閑,可以讓他專門查一下。


    寂非桀以為這件事完了,可沈長安神魂中,斬靈道君格還在慢慢剝離中,而他也繼續朝門外走去。


    寂非桀皺眉。他急走向前,將沈長安的手腕握住,隻是這次,他握的時候小心了一些,顯然剛剛他也看見了沈長安手上被他捏出的青紫淤痕。


    寂非桀不知道為什麽神魂被歸魂引代替的這事兒已經解決了,沈長安怎麽還要走,他攔著她,從袖中拿出從夢鬼手上拿到的長生君戒,都有些慌不擇路了。


    “既然我跟你解釋了神魂的事與我無關,那麽你該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該在你的手中的長生君戒又出現在了那隻夢鬼手中?”寂非桀強裝鎮定道。


    把她以為是斬靈君戒的長生君戒給夢鬼這事兒,涉及到了一些人間十八都中的秘辛,沈長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有些尷尬,可她還沒有說什麽,就看見沈辭出現在不遠處在長生君看不見的角度,他衝她打了個手勢,然後又消失了。沈長安在見過沈辭後,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沈長安轉身逼近寂非桀,臉上是屬於離別都君主的驕傲與桀驁,看起來極其挑釁,看起來也極其――欠抽。


    “我給的,怎麽,你想怎麽計較。”她道。


    那句質問,原本隻是寂非桀為了留住不知向何處去的沈長安,在焦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借口,聽到這句話,是真的有些憤怒了。


    她沒有解釋,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就那麽極囂張的一句“我給的,怎麽,你想怎麽計較。”


    寂非桀還在再說什麽,卻突然失去了意識。


    沈長安一直屏息著。她接住倒在他懷中的長生君寂非桀,收起了近長生君身時拿出的、從夢鬼處偷偷要來的睡眠蟲。


    ――雖然她並沒有將睡眠蟲植入寂非桀的身體中,可是睡眠蟲散出的粉塵隨著呼吸入了長生君的身體,足夠他睡幾天,也足夠她……解決那些事兒了。


    “若卿?”沈長安高呼道。


    長生道的虛君――佐官若卿連同斬靈道的虞畫沈缺沈辭一同出現。而此刻,即使是跳脫如沈缺,也是一臉的嚴肅。


    “來,將你家君主帶回你們長生道,在我解決他們,或者我被解決之前,閉了長生道,所有陰司不得外出。”沈長安命令道,手中拿的,是長生君的君戒。“若是……若是長生君……罷了,既然他們說,這件事因我而起,而我又讓他沉睡了,還是不要讓他在趟渾水了。”


    沈長安帶著虞畫沈缺沈辭向前走去,沒有回頭,而她身後,不知原來隱匿在何處,又從何處出現的七十二位戰鬼盡數跟在了她的身後。


    若卿目送著沈長安他們離去,眸中閃過一絲悲哀。


    冥界二十四極天,除沒有君主、一直閉了整個極天的森羅道、第十八層地獄、第十六層地獄,還有第十七層地獄、屠鴉橋、往生橋、司儀橋在觀望,長生橋,斬靈橋深陷漩渦之外,地獄二十四位君王中,十五位地獄君主以長生君不顧冥界陰司禁條,將不明來意的人間離別都君主沈長安點為斬靈道君主,是因為被惑了心智,因此他們打出清君側之名,舉兵叛亂。


    ――那些人,以冥界這位新任的斬靈君沈長安為借口,可目的到底在誰,不言而喻,但沈長安卻一力承擔了去。


    魔界與人間邊界,某處小鎮。


    “小僧無能為力,請回吧。”青衣的佛子坐在撥著佛珠,低頭斂目,他的麵前,寧淵素擬臉上不知為何蒙著一層死氣和魔息,她聽聞眼前這人的答案,臉上的死氣又濃了幾分。


    她今天隻是心情有些不佳,所以提了酒來給千年前被埋在魔界邊境的父親寂非浮羅掃墓――少有人知,鳳凰族地寧淵,就在魔界邊境,出此之外,她順便再去看看她那沉睡在冥界的老師暮雲深,而遇到總喜歡雲遊的、在佛界被譽為地藏之上第一人的佛――無塵,卻是個意外。


    《浮羅君書》卷首曾記:


    “不要在紙上用朱砂色或鮮血寫一個人的名字,因為它會在無意間變成你對冥界的請求。


    生者詛咒死。


    死者祈求死。


    亡者……


    祈求回歸。


    但是,若亡者的名字被朱砂或血來詛咒呢?


    魂雙生,執天格,通凡情,然後萬劫不複。


    ——曾經,每一個雙生魂的亡者都萬劫不複。


    雙生魂是詛咒,所有雙生魂的亡者都萬劫不複。大師對她――她與風孽雲互相作為雙生魂共生也無能為力,她知曉後,本來沒有太多的意外,也就無所謂失望了,可還是有些悲傷。


    “無塵大師,弟子叨擾。”素擬雙手合十向他施禮,然後道別。


    “那些東西……是怎麽回事兒?”看寧淵素擬將行遠去,無塵抬頭,望見她身上青紫色魔息,雖知不該開口,卻還是忍不住問到。素擬一愣,然後帶了笑,開口,“不過去了身處無間,為了……讓自己活著,失了一注心罷了,自然而然的就沾染了這些東西。”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無塵大師問了,她也就開了口:“不過讓人意料的是,除了活著,還得了這東西,”孽雲手拂上自己的眉心,而她的腳下,漆黑的蓮台一閃而逝,“所以大師不必為我傷心。”兩次被迫涅槃後,她都活了下來,然後獲得天道所賜正神之位,並不是什麽簡單的事,其中艱辛卻也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她對無塵開口時,也將艱辛一語帶過。


    看她說的輕鬆,候在院外的暮雲深和地藏小聲的哼了一哼。當時最困難時,差點連“他”也都放棄了,可她……哭過之後,素擬就死了,活下來的隻是後來的鳳皇――寧淵的素擬。


    想起破碎的神魂連同她的屍骨沉沒在地獄第十八層之中,在無邊欲海中煎熬的日子,素擬難得的有些沉默。


    “素擬,你是因為身體中有這些東西,所以在回來後,才沒有重歸王座嗎?”無塵眼中神情複雜。


    寧淵素擬不由的愣了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又向無塵施了一記,“寧淵素擬謝過大師在這千萬年中替我給父親浮羅君掃墓,然素擬時間不多,不便久留,等素擬看過老師暮雲深之後,便不會再回此處了,素擬與大師,就此別過。”然後,她在無塵悲憫的目光中轉身,朝她魔界中,沉睡著了她的老師――帝師暮雲深的望斷山山穀而去,走時,她身上死氣與魔息全都重歸神魂之中,再次蟄伏下來。


    ――她說,她時間不多,是按字麵意思說的……她時間真的不多了。


    無塵輕喧一聲佛號,望素擬背影,目光中悲憫更重。


    她的身後,尚未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的地藏和暮雲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一聲長歎,透出悲愴。而他們的身前,素擬眼中也有悲意,絕望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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