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虛空。


    快接近不腐城時,腳下踩著漆黑的浮羅行在虛空的風孽雲皺著眉停了腳步,突兀的轉身望向虛空某處。


    “出來。”風孽雲皺了眉,開口。


    虛空某處,楚漠雲摸了摸鼻子,從虛空走出,停在一臉清冷的風孽雲眼前,莫名的,他看著風孽雲的眸子,向來浪出了天際的漠雲城君主……有些慫。


    “那啥……我是隨便轉轉……”楚漠雲撓了撓頭皮,眼神有些遊離。他看風孽雲未曾變過的臉色,打哈哈道。


    風孽雲一直望著楚漠雲,她直到看的楚漠雲臉不正經表情全都消散,才開口,眉心微微顰起,眼有顯而易見的困惑。


    “你說,本尊該喚你一聲叔叔?你……是我父親的舊識?”風孽雲眉心困惑未散,這話說出口後,她眼的困惑又多了幾分。


    “……”沈雲舊識嗎?


    楚漠雲愣了一下,然後低頭,似是沉思。


    他想起當年,然後,他想起沈雲,再然後,他終於想起,他們――他,沈雲,亭雲,他們三個,又何止是舊識呢?


    楚漠雲,原本是妖界一條最低劣不過的小蛇,後來,他被妖皇沉霄帶入沉霄宮,被沉霄當做弟弟教養大,哦,對了,那時候,沉霄還不是妖皇,妖界被沉霄父親掌控,那時候,沉霄的弟弟與妹妹還沒有出生,那時候,妖界……與人間十八都沒有和平,沉霄看慣了,也厭透了妖界與十八都的戰亂與生死,於是,等到父親歸天之後,沉霄將已經是妖界六部邪龍一族少族長的他送入了人間十八都,後來,他又在沉霄安排下,成了十八都,與妖界鄰的漠雲城的守邊君主。再之後,楚漠雲,沒有見過沉霄。


    而沈雲,是在她守了漠雲城千年之後,似是憑空出現在人間十八都的,當然,那時候,與他相伴的,還有看起來矜貴自持,其實最是浪蕩無心的冥府之師亭雲。


    當時,沈雲一身白衣。俊美無匹,在十八都攪起風雲,他們都說,他沈雲清冷如雪,冷情無心,最是清貴無雙,可是,又有誰知道,沈雲這人……這人分明是個浪子。


    瀟灑自在,才色風流,至性至情,既不會過於放蕩肆意傷人心,也不會嚴謹冷寂而至於無趣。


    亭雲,沈雲,還有他楚漠雲,他們這些人,都是相同的人。


    他們……不是舊識,而是知己。


    相識的後來,我奉妖皇沉霄的命令一直守在漠雲城,維護妖界與十八都的和平,而亭雲與沈雲遊走人間,他的一語一笑,不知誤了多少紅顏。


    那時啊……


    想到那時,與那時的沈雲,楚漠雲自己不知,他的臉帶起了……笑,不是他一貫的風流浪蕩的笑,也不是敷衍疏離的笑,而是,隻是笑。


    呐,你見過小孩子的笑嗎?


    單純的,很幹淨的笑?


    或者,你可曾見過有人一生流離之後,待他想起童年最無邪時,那種情不自禁的,露出的笑?


    此刻,楚漠雲臉的笑……是了。


    風孽雲看著楚漠雲臉莫名的起了的笑,眼閃過些許悵然。


    那樣的笑,以前她也有,可是現在,她不會那麽笑了。


    不是她不能,而是不會,字麵意義的不會。


    風孽雲不知道楚漠雲想到了什麽,讓這個一貫以浪蕩態度遊戲人間的君主露出了這樣的表情,可是,風孽雲卻是知道,這人的笑,因為她剛才的問題而起。


    ――你與我父親是舊識嗎?


    楚漠雲未曾回答,可是,風孽雲已經知道答案了。


    可是,是舊識,又能怎麽樣呢?


    風孽雲想到沈雲的另外一個舊識,想到她丟失的絕骨與豔血,兀自苦笑。


    是父親的舊識,又能怎麽樣呢?


    “別跟著本尊,不然,本尊……殺了你。”風孽雲眉心神印一閃,神威一泄而出,將沒有防備的楚漠雲拍出虛空,落在地,砸出一個大坑。風孽雲跟著走出虛空,她腳下踩著黑色的浮羅,居高臨下的看著站在大坑被揚起的塵土嗆的不住的咳嗽的楚漠雲,臉冷寂未散。“本尊以無情證道,即便你是父親舊識那又怎樣,本尊殺了便也殺了。”


    說罷,風孽雲向遠處而去,這次,她沒有再進入虛空。


    楚漠雲聞言愣了一下,然後臉帶起笑,無奈且縱容。


    風孽雲口口聲聲道要殺了他,可是,她的眼,分明沒有殺意。


    楚漠雲歎了一口氣,想到沈雲,眉頭卻又皺起,他看了遠去的風孽雲一眼,然後轉身離去,隻是,他去的方向,並非漠雲城,而是……冥府。


    有些事情他不明白,而沈雲的死,他更不明白,他得去找亭雲,將這些搞清楚。


    不腐城將近,風孽雲停在不腐城王殿之前,感覺到楚漠雲沒有跟來,反而去了冥府時,也歎了一口氣。


    走近王殿,風孽雲推開門,可是,她沒有立馬走入其。


    風孽雲站在大開的殿門之前,忽而轉身,望向她來時與楚漠雲停留了一會兒的那片虛空,麵無表情。


    其實,那時候,她發現的跟在她身後的氣息,並不是楚漠雲,可是,等到她停住之後,叫了他出來時,出來的,卻是楚漠雲。


    要麽,楚漠雲是假的,要麽……當時那裏,除了楚漠雲和她之外,還有另外的一個人。


    她不知到底是哪一種情況,不過,很快該清楚了。


    風孽雲收回目光,走入王殿之。她走入之後,又將殿門關。


    風孽雲繞過設在大殿之的屏風後,卻又停住了步子。


    若是有人再此處,定要驚訝,那裏――王殿正心的象征著權位的王座被移去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正心,原本王座之處,代替它的,是一張大榻,而那大榻之,有人躺在其,似是沉睡,可是,風孽雲知道,那人已經斷了呼吸。


    那是沈雲。


    那裏,沈雲的森森白骨之,又被風孽雲用她的血肉重新捏出了神軀,養著沈雲破碎的、隻被風孽雲找到了一絲的神魂。而那榻透出絲絲寒意,若有識貨的人,自然可以認出,製榻的這木頭,是來自葬神之所的養魂木。


    ――當年,沈雲的棺材,也是養魂木。


    風孽雲坐在榻側的椅子,握著沈雲的手趴在榻側閉了眼睛,眉間的疲憊,再也收不住了。


    父親沈雲……


    其實,風孽雲自己對沈雲並沒有太多的記憶。


    她對父親沈雲的記憶,全都來自於亭雲先生的口,還有她為數不多的記憶。


    亭雲說,父親沈雲清貴疏離,他遊曆人間時,他的冷麵曾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那些女子前赴後繼,以為自己是可以收了他的心的那一人,可情之一字蔽眼,他們哪裏能夠看得清像他這樣的人會為一人而奉真心呢?她們都看不明白,因此全都敗在了他的無情之下。


    亭雲說,像沈雲這樣的人――這樣多情的一個人,這樣無情的一個人,他以為,沈雲是會孤獨終老的。在遇到風淄衣之前,亭雲他從未想過,他竟也會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也為了同一個女人神色俱傷。


    亭雲說,他們遊曆人間,並非次次都在一處,他們在一次分別之後,久久未見,再見到他時沈雲時,他懷抱著未滿足歲的她。


    亭雲說,那時候,父親沈雲,他的狀態極糟糕,不,一句糟糕是概括不了的。


    亭雲說,他從未見過父親像那時那樣狼狽過。可是,他卻也沒見過父親那麽溫柔的眼神――當他望著繈褓的女嬰,也是當年尚是孩童的她時。


    亭雲說,“亭雲,我成親了。”這是父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我和一個十八都風氏的女人成親了。”


    亭雲說,“這是我的女兒長安,沈長安”――這是第二句。


    亭雲說,“這世間,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一個長安了”――這是第三句。


    亭雲說,“我想把她托付給你”――這是第四句。


    亭雲說,父親死前,句句不提自己,隻記得他的長安,隻記得她一個人。


    亭雲說……


    亭雲說了那麽多,可是,亭雲從來沒有說過,她父親沈雲,並不是世人口所說的凡人,而是,一個……妖。


    來自妖界的大妖。


    風孽雲懷,一顆尋妖石發燙。


    ――那是沉瀟給她的,而父親沈雲不是凡人,而是妖的事,也是沉瀟告訴她的。


    若是楚漠雲在此處,對尋妖石定會很熟悉的。


    ――當年,他是沉霄用尋妖石尋到的古大妖的後裔。


    ――尋妖石,隻對古大妖的血脈有反應。


    當時,沉瀟是因為入了冥府尋妖石有了反應之後,才下決心掘的沈雲的墳,卻非如此,他們不會去驚擾葬神之所的亡人。


    風孽雲睡得昏昏沉沉。


    如今的她,那麽護著沈雲――沈雲的骨,沈雲的魂,沈雲的名,那麽堅決的將父親沈雲與母親風淄衣分隔來,不過是……不過是想著,好歹,世還有一個,最起碼還有一個人,不像風淄衣一樣想置她於死地,也不像亭雲一樣別有所求,她父親沈雲不像他們,他希望她如同他給她取得名字――長安一般,希望她一生長樂且長安。


    無人知道,風孽雲……她那麽小心的護著沈雲――已經死了的沈雲,像在護著她自己這位以無情證道的無情冕尊心僅存的一抹溫情罷了。


    可是,若是連沈雲都是假的……


    她為沈雲的女兒。


    沈雲是大妖。


    可是……尋妖石對她卻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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