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朝是極重孝道的,尤其是天子眼前的這些勳貴之家,家父去世,必須守滿三年。雖說不至於讓人蓋個茅屋吃齋念佛,也非是不許夫妻同房,隻是孝期有孕就說不過去了。


    孝期有孕,是為大不孝,在遵古禮的大族中,是要開祠堂的。縱然是正妻懷了身孕,被人知道了也隻能打掉,因為這孩子若是被外人知曉是孝期懷的,將會成為整個家族的恥辱。


    “父親從來……都沒把我當成一家人。”樓z慢慢鬆開拳頭,自嘲地笑了笑,早就知道了,已經不會再心痛了。


    父親若是坦率的跟他說這件事,即便生氣,為了樓家的顏麵,為了他們的父子之情,他也斷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或許在父親眼裏,他就是一個狠毒到會逼繼母墮胎的人吧。


    蕭承鈞看著他,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有些生疏地把人抱進了懷裏,學著太子妃安慰他時的樣子,笨拙地撫了撫樓z的後背,沉默半晌,低聲道:“你已經嫁給我了,以後我們才是一家人。”


    “哈哈……”樓z把鼻子埋到太子殿下的肩上,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抱住太子那勁窄有力的腰身,“是,我們才是一家人。”


    換了男裝興衝衝跑過來的趙熹,看到眼前一幕,立時捂住了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九小姐,你怎麽偷跑出來了?”樓z把下巴擱到太子肩上,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趙熹把手指張開個縫,見兩人還沒分開,趕緊又把手指合起來,“我來給你送字據,你不要便算了。”


    蕭承鈞見趙熹來了,便放開了太子妃,理了理衣襟站直身體。


    樓z不滿地撇了撇嘴,上前把站在十步開外的趙熹提到了太子麵前。


    “見過太子殿下。”趙熹被提著領子,還不忘拱手行禮。


    “不必多禮。”蕭承鈞眼中帶著笑意,本想問問趙熹怎麽這麽快就換了衣服了,又覺得這話問出去太失禮,便不再開口。


    “你怎麽不跟著趙夫人回去?千金小姐女扮男裝往外跑,可是有辱門風的!”樓z搶過趙熹手中的字據揣到懷裏,繼續逗他。


    “呸!我……”趙熹本打算再罵他兩句,忽而意識到太子殿下還站在一邊,隻得把話咽下去,瞪了樓z一眼,“沒事我就先走了,晚上二伯父還要考校功課。”


    蕭承鈞靜靜地觀察了兩人許久,待趙熹要走,方開口道:“你既要回丞相府,可否替我送一封信給左相?”


    趙熹聞言,漸漸收起嬉笑的嘴臉,看了看太子殿下手中帶著厚繭封的信,緩緩伸手接了,“殿下所托,豈有不送的道理。”


    這信裏不論寫了什麽,對趙熹而言都是個燙手山芋,給了二伯父,就是明確地告知,他這個趙家十分重視的天才,已經與太子殿下有了牽連。既是拉攏,也是威懾。可太子已經張口,難道他還能推拒不成?


    趙熹給了樓z一個“你可害死我了”的眼神,躬身行禮告退,原本打算在廟會上好好玩玩的,如今也沒了興致,離開了太子夫夫所在的小樹林,便喚了小廝打道回府。


    樓z微微斂眸,這兩日太子殿下看似悠閑地陪他玩樂,實則每日都有消息不斷傳來,而且那日臨走時靜王所說的“鋌而走險”也讓他很是在意,觀蕭承鈞今日所為……


    蕭承鈞見自家太子妃垂目不語,背在身後的手禁不住緩緩握緊,“趙端與我本就有所協議,趙熹回去……不會受什麽為難的。”


    “嗯?”樓z抬頭,看向麵無表情的太子殿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太子夫君是怕他誤會,以為蕭承鈞利用他的朋友威脅左相。


    看著負手而立,氣質清貴的太子殿下,麵上冷靜自製,一雙黝黑的眼睛裏卻帶著點點關切,仿佛一隻明明心中不安卻又抱著青草不撒手的兔子。樓z隻覺得心都化了,連忙上前去,在太子夫君的臉頰上落下一個輕吻,蹭著他的耳朵道:“朋友本就是用來利用的,殿下願意用我的人,我這心中隻有歡喜。”


    熱氣噴在耳朵上,有些癢癢的,蕭承鈞忍住想要避開的衝動,“是……是麽……”


    不躲開的後果,就是耳朵被熱氣熏成了紅色,樓z輕笑著把那隻耳朵含到了嘴裏,“那是自然。”


    “唔……”蕭承鈞輕顫了一下,忙按住太子妃的肩膀,側了側頭把自己的耳朵拽出來,“別鬧了,我們該回行宮了。”


    “哈哈哈……”樓z樂不可支,掛到太子殿下身上,由著蕭承鈞拖著他走。


    左相趙端拿著手中的信件,沉默不語。


    “二伯父,今日是既明惹禍了。”趙熹聳拉著腦袋,難得向自家伯父認回錯。


    趙端抬眼看了一眼仿佛霜打了一樣的侄子,抬手捋了捋下頜的美須,“今日之事你可知錯在何處?”


    “錯在思慮不周,”趙熹立時答道,“樓z已經嫁給了太子,便是與太子綁在一起,我若繼續與他相交,便必然會與太子有所牽連。”


    趙端微微頷首,“既知錯,便回書房,以此為題作一篇策論。”


    “啊?”趙熹抬頭看向自家伯父,見他老人家似乎是認真的,隻得應了,轉身蔫蔫地回自己的院子。這怎麽寫策論?論怎麽不被太子算計嗎?


    “二哥何必嚇唬既明?”趙家五爺也在朝中任職,見狀不由得輕笑。


    “難得有人製得住這個混世魔王,”趙端撫須微微地笑,“既明學識無可挑剔,隻這為人處世之道還需磨練。”這般說著,拆開了手中的信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漸漸收攏,良久,長長地歎了口氣。


    九月初十,朝中的形勢徒然嚴峻起來。


    戶部的賬目查明,銀兩確實係太子批複調撥,兩筆銀子悉數撥給了清河縣。


    刑部查明,兩筆銀子都被縣令用於修築寺廟了,至於為何花費如此之多,是因為清河縣令用這筆銀子多修了一個祠堂。


    “什麽祠堂?”淳德帝蹙眉,抬眼看向負責督查這件事的內侍監沈連。


    沈連臉色一白,狠狠地瞪了一眼右相陳世昌,躬身道:“回皇上,是一個皇室祠堂。“


    清涼寺即為國寺,設一個皇室祠堂供奉也無可厚非,隻是挪用了修堤的銀兩便是有罪了。


    “皇室祠堂?”淳德帝冷哼一聲,“此種宗祠,豈是一個小小清河縣修得起的?混賬東西!”


    一個清河縣令,若是沒有朝廷的指派,怎會平白無故地修皇祠?百官鴉雀無聲,沒人敢問這“混賬東西”指的是誰。


    早朝過後,左線趙端單獨麵見皇上。


    “今日召愛卿前來,是為了一份奏折。”淳德帝將一份折子遞給了趙端。


    奏折上曆數了清河決堤之後,百姓的困苦,洋洋灑灑滿篇仁義,隻在最後來了一句“大興土木,民不聊生,太子無道”!


    趙端麵不改色地合上奏折,靜靜看了看淳德帝的臉色,沉聲道:“臣以為,這份奏折雖有誇大,但所言也有些道理,太子於讀書上自幼聰敏,隻是於朝政上還欠缺良多。”


    “哦?你也這麽覺得?”淳德帝眯起眼,這個左相對於太子的事上向來避重就輕,如今竟說出這番話來,著實難得。


    “臣不過是據實以告,”趙端似乎很為難,斟酌著詞句,說得很是緩慢,“太子跟著皇上聽政五載有餘,從未犯過大錯,卻也毫無建樹。隻是太子修築皇祠,也是一片純孝之心,奈何用錯了法子……”


    淳德帝原本淩厲的目光,漸漸緩了下來,隨著趙端的言語,還時不時微微頷首,“太子這些年來,著實純孝,隻是這政事上,確有些愚鈍了。”


    九月十一,皇上召太子回宮,明日恢複上朝聽政。


    蕭承鈞看著手中的消息,沉默良久,緩緩湊到燭火上燃盡。


    樓z站在他身後,輕歎了口氣,“雲八給我遞消息,說戶部的賬查出來,對殿下很是不利。”


    “我知道。”蕭承鈞背對著他,看著窗外的楓樹,過了午便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秋雨淋濕了甘泉殿外的青石小路,打落了一地的紅葉,看起來很是頹唐。


    “殿下知道,可臣不知道!”樓z走上前去,扳過太子殿下的肩膀,逼他與自己對視。朝中的消息一日緊過一日,蕭承鈞卻半句不與他商量,明日就上朝了,若是淳德帝開口就要治太子的罪該怎麽辦?


    “大廈將傾,”蕭承鈞望著他,“以吾一人之力,杯水車薪。”


    樓z一愣,這話太子殿下曾說過一遍。“大廈將傾……不如效仿鳳凰涅,於灰燼中求得重生……”卻原來,那個時候,蕭承鈞已然告知了他接下來的路。


    “承鈞……”樓z鬆開了捏著太子肩膀的手,直直地看著他,在這秋雨微涼的窗邊,穿著杏黃色太子常服的人,在這陰雨綿綿中絲毫不顯得頹唐,反而如同旭日東升,映亮了暗暗宮堂。


    蕭承鈞看著自己的太子妃,i麗的俊顏無論在何時看起來都讓心中歡喜,緩緩伸手,撫上那張微涼的臉,“我不欲連累你,此事你莫插手。”


    “殿下前日還說過,我們倆才是一家人。”樓z伸手握住耳邊的手,緊緊地握著。


    蕭承鈞望著他,輕歎了口氣。


    樓z把那柔軟修長的手拉到眼前,在那白皙的掌心落下一個吻,“為臣也好,為妻也罷,我不會任你一人獨往。”


    太子殿下看著他,無聲地笑了。


    “過幾天我二舅和大舅母就抵京了,”話說開了,樓z原本沉悶的心忽而又變得大好,這般說著,趁機摟住了太子殿下的腰肢,“到時候殿下記得同我去安國公府,好好瞧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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