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是臣的二舅從嶺南帶過來的,臣也隻得了兩壇,”樓璟有些詫異,沒想到皇後這麽喜歡荔枝酒,“這在嶺南並不是特別珍貴之物,臣托人再捎幾壇來好了,不過至少得一個月。”


    就兩壇酒,一壇給了皇後,一壇給了蕭承鈞,蕭承鈞也喜歡這個酒,樓璟是不可能從自家夫君口中奪酒孝敬皇後的。


    “本宮不過是隨便問問,莫費這種周折,”紀酌擺擺手,“征南將軍可是離京了?”


    “今早剛出城,趕著回嶺南過年。”樓璟笑著道。


    皇後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交代樓璟給蕭承鈞傳話,靖南候三五日後就會抵京,既然已經告了病,便多歇幾日,“徭役之事,萬不可參與。”


    徭役並不是不能征,若要征徭役,就必須有賞罰分明的君王,清正廉明的朝堂,才能保證役夫不被虐待、錢糧及時供給,然縱觀千年曆史,很少有朝代能做到,何況是如今這個昏聵的朝堂,弄不好就會激起嘩變,到時候,誰督管河道,誰就是罪魁禍首,會被萬民唾棄。


    蕭承鈞如果去督管河道清修,一旦背上罵名,就算以後奪位登基,史書上也不會有什麽好話。


    拜別了皇後,樓璟出宮後沒有回朱雀堂,也沒去閩王府,更沒有回北衙好好當差,而是去了左丞相府。


    左相趙端還在尚書省理事,不在家中,下人直接把樓璟領去了九少爺的院子。


    “幾位老爺都在衙門,怠慢之處還望世子莫怪。”趙府裏的管家說話都文縐縐的,帶著些江南書生氣。


    樓璟擺擺手示意無妨,本也就是來找趙熹的。


    “富潤屋,德潤身,心寬體胖,故君子……”書聲琅琅,在種著青竹的小院中不時回蕩,樓璟不由得快走幾步,想要嘲笑終於肯認真讀書的趙熹兩句。


    繞過竹林,就見趙熹站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地上散亂地堆著許多書,他自己拿著根毛筆,在桌上的白紙上寫寫畫畫。


    樓璟悄悄走到他身後,準備拍他一下,誰知趙熹猛然轉身,兩人同時嚇了一跳。


    “啊!”趙熹突然大叫一聲。


    “你叫什麽啊!”樓璟趕緊呼了他腦袋一巴掌,管家還沒走遠,一會兒聽見這殺豬一樣的喊聲,定以為是他打趙熹了,所以在趙熹告狀之前先打了,免得吃虧。


    趙熹抱著被打疼的頭,瞪了樓璟一眼,“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麽成不了君子了。”


    “為什麽?”樓璟低頭,看他桌上寫的字,滿滿一大張的“心寬體胖”!


    “因為我太瘦了,”趙熹扒出那本《大學》指給樓璟看,“德潤身,心寬體胖,我無德,所以不得潤身,因而長不胖。”


    樓璟把他手中的書抽走,扔到了地上,徑自在石凳上坐下來,“趙大人讓你在家讀書,你就是這麽讀啊!我看你是不想考進士了,幹脆男扮女裝嫁人得了。”說著,捏起桌上的點心啃了一口。


    “你還敢提這事!”趙熹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家太子爺可把我害苦了,為了他那封信,二伯父罰我寫了半個月的策論了。”


    “殿下與左相本就有約,緣何要罰你啊?”樓璟瞥了他一眼,這呆瓜估計又給趙端騙了。


    “你說什麽?”趙熹立時跳了起來,敢情他這半個月的策論都白寫了?


    “我問你,這些日子,左相有沒有提及修河道的事?”樓璟抓住要去尚書省找左相理論的趙熹,把他按到凳子上。


    “徭役是右相提的,”說起這事,趙熹臉上總算露出幾分正經來,“據說是因為清河的難民禍及周邊,青陽郡的爛攤子捂不住了,想借著這個法子把那些鬧事的難民抓去充徭役。”


    樓璟了然,果然文臣看事情與他的角度不同,但這消息很有用,“清河的難民是誰挑起的事端,左相可知曉嗎?”


    “切,這還用想嗎?”趙熹撇嘴,“右相一派的人,跟瘋狗一樣,什麽都敢做。”


    樓璟挑眉,瘋狗這詞,倒是合適,起身拍了拍趙熹的腦袋,“你好好讀書吧,我可等著你考三元及第呢。”


    “你那繼母,你打算怎麽辦?”趙熹皺眉看向樓璟,這些日子沒有聽到安國公府的消息,他還是很操心的,生怕樓璟吃了虧,“要吵架的話記得帶上我。”


    “你放心吧,這點小事用不著你出馬。”樓璟失笑,這趙九什麽時候也不忘吵架,若是讓他去,說不得直接把魏氏氣死了,這事就難辦了。


    晚間回到閩王府,與蕭承鈞一起用了晚飯,因為白日裏睡得太多,閩王殿下沒有絲毫困意,樓璟就拉著他去院子裏消食。


    秋風瑟瑟,吹得樹上枯葉紛紛掉落,蕭承鈞看著蕭瑟的院落禁不住歎氣,“天氣轉涼,清河的難民也不知如何了?”


    自從他失了太子之位,清河賑災的事就不再歸他管,每每聽聞都是些不好的消息。


    “我聽說,右相一力要征徭役,就是想征這些難民。”樓璟接過安順捧上來的披風。


    “百姓何辜?”蕭承鈞歎了口氣,伸手準備穿上,誰知樓璟把披風套到了自己身上,然後把他抱緊了懷裏,用寬大的披風包裹住。


    蕭承鈞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擺手讓安順退下,再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越來越懶的,閩王的殿下自省了一下,靠到了樓璟身上。


    “我有辦法讓徭役變成勞工。”樓璟蹭著一隻微涼的耳朵說道。


    “什麽辦法?”蕭承鈞轉頭看他。


    “明日你就知曉了,”樓璟在他唇上輕啄一口,故意賣關子道,“不過要等明晚才能去辦,白日裏我可以陪你出去遊玩。”


    羽林軍中最忙的是羽林中郎將,每日要帶羽林軍輪值,在宮中守衛,樓璟如今是左統領,隻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忙碌。


    蕭承鈞並不追問,微微地笑,“你多日不在府中,就不怕人看出來嗎?”


    “我已經跟我爹分開過了,”提及此,樓璟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這幾日就讓魏氏去縣裏。”不過這都是小事,對於現在的樓璟來說,什麽事都比不得陪夫君遊玩重要。


    最後,蕭承鈞也沒答應出去玩的提議,他如今剛告了病假,哪能隨便往外跑,不過他倒是有心去靜怡山看看蕭承錦。


    次日,兩人早早地駕了馬車,悄悄地往城東靜怡山去。


    太醫說靜王這幾日的狀況不大好,蕭承鈞一直很是憂心。


    行宮四周依舊幽靜,紅葉落了近半,山上顯出了幾分深秋的淒婉之象。常春閣依舊溫暖如春,隻是閣中人都是滿麵愁容。


    “王爺近來不大好,聽聞殿下被廢了太子位,當晚就……吐了血。”管家在前院低聲對兩人道,滿臉哀愁。


    樓璟皺眉,握住蕭承鈞越發緊繃的拳頭,“王爺身子不好,你們就該露出點笑臉來,天天這麽愁著,沒病的人也愁出病來。”


    管家聽出了樓璟語氣中的不滿,這才驚醒自己給主上添堵了,“老奴有罪。”


    蕭承鈞擺手止了管家話,拉著樓璟往裏走。


    二皇子蕭承錦依舊躺在溫泉中央的小榭中,雙目緊合,眉頭微蹙,似是睡得不甚踏實,臉色比上次的時候蒼白了不少。


    “承錦……”蕭承鈞在榻邊坐下,輕聲喚他。


    蕭承錦緩緩睜開眼,看清來人,不由得勾起一抹笑來,“看你們一起來,我便放心了……咳咳咳咳……”話未說完,他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王爺!”靜王妃張氏避在隔間,聞聲快步走出來扶住蕭承錦,給他順氣,“王爺身子不適,妾身回避不得,忘大伯莫怪。”


    “都是自家人,不必講那些虛禮。”蕭承鈞看著弟弟的情形,那裏還顧得這些。


    好不容易止了咳,蕭承錦拉著兄長的手,輕喘了口氣道,“這幾日我自感時日無多了,有些話要對你說。”


    蕭承鈞看著他,想要讓他別說這些胡話,話語卻哽在喉頭發不出聲來,因為弟弟說的是真的,他的身子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右相一派,外力不可解,須得從內化解,”蕭承錦把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交給蕭承鈞,“這些是我這些時日抄錄的,右相的門生名字、籍貫、官位,這其中的關聯也都盡數寫進去了,望能幫到哥哥。”


    樓璟看了看那本冊子,對於蕭承錦的智慧很是欽佩,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個名字,多年前的一樁往事驀然出現在腦海裏,不由得一愣,那個人,或許就是瓦解右相一派的關鍵!


    蕭承鈞沒有注意到樓璟的神色,隻是捧著那本冊子,緊緊抿著雙唇,半晌方道:“我說過不許你再操勞,你何時才能聽話!”


    “我隻是想為哥哥做些事,”蕭承錦笑了笑,輕歎一口氣道,“瑞兒還小,原來哥哥是太子,我也不能開這個口,如今哥哥既成了親王,便請哥哥代為照顧……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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