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冷過一日,年關將近,京城中的人們開始忙忙碌碌地籌備年貨。


    田莊裏的租子、鋪麵的租金,都到了收攏的時候,各地的稅銀也都如期送達京城。這一年還算是豐年,除卻青陽水災,中原、江南都沒有什麽大災大難,稅銀豐厚。


    臘月初七,大雪紛飛,京城中一片祥和。


    鉛雲密布,不到黃昏,天色已經變得沉黯,醉仙樓上點起了燈火,趁著京城中的青灰磚瓦,顯得尤其熱鬧。這幾日正是地方官進京述職的時候,這醉仙樓的生意,也比往常要紅火不少。


    “這次賺了大錢,多虧了濯玉牽線。”慶陽伯舉杯,大笑著與樓璟喝酒。


    樓璟剛剛幹了這杯,周嵩就湊上來,“樓大,不能隻喝世叔的酒,我的也得喝,這事還是我得的消息。”


    “是,那我該敬你一杯,”樓璟奪過酒壺,給周嵩滿上,“這第一杯,敬你遇到生意還想著兄弟。”


    “這還‘第一杯’?”周嵩頓時苦了臉,這明顯就是灌他酒的意思!但又不能不喝,隻能仰頭幹了。


    “這第二杯,敬你少年英才,父兄不在身邊,卻已經能撐門麵。”樓璟看著瘦高的周嵩,想起在禦花園初見的那個流著鼻涕的小孩,也有些欣慰。


    周嵩聽得忍不住傻笑幾聲,“那是。”


    樓璟再給他滿上第三杯,自己也舉起酒盅,“這第三杯,不敬你,咱們對飲,隻因你知我、信我,於此等大事上毫不疑我,我樓璟有你這般兄弟,此生無憾。”


    這話說得周嵩紅了眼眶,哼哼道:“好好的喝酒,說這個作甚。”


    樓璟但笑不語,兩人碰杯,飲盡杯中酒。


    這次的河道生意,對他們說的是還有他人入夥,但實際上,樓璟隻拉了這兩人入夥。


    這種生意,說到底是發國庫的財,既得有人墊背,又不能讓太多人知曉。樓璟自己就投進去八萬兩銀子,加上慶陽伯和周嵩的,湊了十五萬兩入夥。如今稅銀入京,沈連極守信用的把紅利、股金都給了他,基本上是翻了一番的錢。開春還要修繕避暑行宮,沈連覺得樓璟這人辦事利索,也答應了修行宮的事依舊跟他搭夥。


    “我聽說,今年來京述職的官員,都要給沈連交份子錢。”酒過三巡,慶陽伯忽然說起了一件事。


    “份子錢?什麽份子錢?”周嵩不明就裏,這官員進京述職,關沈連什麽事?


    “升官的份子錢,”慶陽伯壓低了聲音道,“凡升官進京述職的官員,都要給沈連送見麵禮,最少也得一千兩。”說著,伸手比了個一,又比了個五,就是說,多則要送五千兩。


    樓璟也有些吃驚,雖然知道那老太監貪財,但如此駭人聽聞的掙錢法子他都敢做,實在是……


    “我家有個沾親帶故的郡守來京,沒料想要交這般多的銀子,隻得跟我借錢,說是二分利,過了年關就還。”慶陽伯神秘地笑了笑,點到即止地不再說話。


    聽的兩人都明白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些來京述職的官員,並非拿不出銀子,隻不過隨身不會帶這麽多,這個時候就需要向京中的大戶人家借債。如今他們修河道的錢回攏,剛好可以借給那些官員們,白賺一筆。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不多時,地上就積滿了白雪,天地間似乎突然又亮堂了起來。


    樓璟酒量向來好,把慶陽伯和周嵩都喝倒了,他還隻是有五分醉意罷了,晃晃悠悠地往閩王府去。下雪,牆頭濕滑,蕭承鈞不許他再翻牆,便隻能乖乖的走偏門。


    “世子,您回來了,”樂閑忙給他拍落身上的雪花,把一件貂皮大氅披到他身上,“王爺在花園裏看梅花。”


    樓璟皺眉,快步往花園裏去了,就看到一人身著月白色棉袍,立於一株梅樹前,淡黃色的梅花開得正豔。


    “怎的獨自站在這裏?”樓璟把身上的大氅裹到蕭承鈞身上,摸了摸他被凍得冰涼的臉頰。


    蕭承鈞回頭看了看他,微微地笑,伸手把他抱進懷裏,“我不冷,倒是你,穿那麽單薄還往外跑。”為了掩人耳目,樓璟出門從來不帶小廝,所以他冷了熱了,也沒人幫他拿個衣裳。


    暖暖的懷抱很是怡人,很快就把酒氣給催了上來,樓璟趴到閩王殿下的肩頭,有些昏昏欲睡。


    這兩日莊頭來交租子,各地的掌櫃也來對賬,盡管有程修儒在,他也忙得腳不沾地,已經有三天不曾來閩王府了。樓璟把鼻子埋到蕭承鈞頸窩裏,深深地吸了口氣,陽光曬過的溫暖氣息,帶著淡淡的奶香。


    “沈連收取官員賄賂的事,你可聽說了?”蕭承鈞與他貼著臉蹭了蹭。


    微涼的臉頰在自己臉上慢慢揉蹭,仿佛綢緞在上麵滑過,很是舒服,樓璟忍不住又追著貼上去,“方才聽慶陽伯說了,怎的,朝中已經知曉了?”


    蕭承鈞眸色微沉,“朝中尚無人知曉,隻是,昨日有個官員沒能交出‘見麵禮’,讓沈連尋了個由頭,關進了詔獄。”


    樓璟瞪大了眼睛,這沈連,是想錢想瘋了嗎?


    “這些個地方官上繳的,都是民脂民膏,沈連要了他們的錢,他們回去自會加倍的從百姓身上奪來,如此以來……”蕭承鈞抬頭看了看京城灰色的天空,深深地歎了口氣。


    蒼生何辜,百姓何辜。


    樓璟站直了身子,與蕭承鈞鼻尖相觸,“莫再煩惱了,天道有常報應不爽,誰人今日種下惡果,總有一天都要盡數報償的。”


    離得近了,那淡淡的奶香味就變得越發誘人,樓璟忍不住在那泛著奶香的唇上舔了舔,“好甜。”


    蕭承鈞被舔得一愣,旋即忍不住紅了耳朵,每次他偷偷吃糖,定然會被樓璟發現。


    “殿下,我也想吃糖。”樓璟叼住一隻紅耳朵,輕笑道。


    “都吃完了,要吃的話,等過年吧。”蕭承鈞一本正經地說,說完就把耳朵拽出來,轉身往屋裏去了。


    樓璟看著閩王殿下瀟灑轉身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來。


    安國公府的中饋,暫時又交給了二嬸打理,二嬸很是高興,挽起袖子準備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世子過年的新衣做好了,二嬸親自捧著衣裳送到朱雀堂去,卻沒見到樓璟的人影,“這天都黑了,濯玉怎的還沒回來?”


    朱雀堂的管家笑道:“世子爺去跟羽林軍的大人們喝酒了,往常都會喝到很晚。”


    “這可怎麽行?”二嬸撇著嘴,看了看手中簇新的棉袍,原本想在樓璟麵前賣個好,這連人都見不到,可怎麽跟他說事呢?


    “二太太把衣服放下便是了。”管家笑著要去接,卻不料被二嬸躲了開去。


    “這衣服是我親手做的,得讓濯玉試試,哪裏不合適了我也好立時改改,”二嬸轉了轉眼珠,頓時有了主意,“勞煩李管家,等世子回來了支人告訴我一聲。”


    管家心中犯嘀咕,這送個新衣用得著親自來送嗎?但還是笑著應了,幸而明日臘八,世子定然會回來,若是平日,怕是十天半個月也難見到人影。


    臘月初八,祭祖。


    樓璟離開閩王府溫暖的被窩,回到安國公府去。皇家在臘月初八是不祭祖的,要等到年三十才能去太廟祭天。


    到祠堂裏給樓家祖先上香,又祭了灶神,樓見榆便匆匆的走了。


    “國公爺近來很忙嗎?”樓璟奇道,前兩天還因為晉州的掌櫃來對賬直接進了朱雀堂,而跟他吵了一架,怎的突然又容光煥發了?


    “國公爺近來應酬頗多。”管家低聲道。


    樓璟眯了眯眼,讓雲八去看看父親在應酬什麽人,方回了朱雀堂,就遇見了前來送衣裳的二嬸。


    二嬸殷勤地遞了衣裳讓樓璟試穿,袖子和衣擺竟都有些短了,“上月量的身,怎的這麽快就長高了?”


    十七八歲,正是男孩子長個子的時候,二嬸絮絮叨叨的接過衣服,說回去再改改,“濯玉啊,你看,如今你已經是三品大員了,你二弟他還是一無是處的,這都娶了媳婦了,也不知道長進,你可得幫著二嬸管管。”


    樓璟看了看,笑道:“開春羽林軍就會補缺,到時候我給二弟謀個缺便是了。”


    “哎呦,這,這可真是好事,二嬸就代你弟弟先謝過了,”二嬸頓時喜得不知說什麽好,怎麽也沒料想樓璟如此利索,還不待她說就答應了,哪像國公爺,她丈夫去說了好幾次,還是含含糊糊的沒個準信,“這眼看就要過年了,夫人的時疫也不知怎樣了?”


    “聽說父親昨日才派人去看了,若是能回來,自會著人知會二嬸的。”關於魏氏的消息,樓璟不願多談,孝期有孕的事家裏人也不能知道,除卻魏氏貼身的媽媽和兩個丫環,其餘知道這件事的人,統統被樓璟處置了。


    送走了囉嗦的二嬸,雲八便回來了。


    “國公爺見了一個四品官,來京述職的,原本是江州的一個縣官,如今方升了郡守。”雲八打聽得很清楚。


    樓璟了然,估計是有人來跟安國公府借錢了。


    “可要繼續盯著?”雲八問道。


    “不必了。”樓璟擺了擺手,京中的勳貴怕是很快都要做起這份生意來,倒不至於給安國公府惹來什麽禍事。隻不過,昨日沈連抓了不肯交錢的人,皇上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應,反倒是借債的人越來越多,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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