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璟沉默半晌,輕歎了口氣,“此事,我會與楊大人商議的,楊姑娘先去歇著吧。”


    “多謝世子體諒……”楊小姐福身行了個禮,也不問樓璟有沒有答應放過林大虎,轉身離開了中帳。


    “這楊小姐是個可用之人,”蕭承鈞起身,揉了揉樓璟的腦袋,從用人的角度講,這楊姑娘恩怨分明、進退有度,用來製衡樓家內宅,再合適不過,“她在樓家沒有可依靠之人,便隻能與你為謀。”


    “我還不至於要靠女人。”樓璟拉過頭頂的手,放在嘴邊啃了一口,但心裏卻明白,自家夫君說的是對的。


    內宅於家國天下而言,都是小事,但是內宅不安穩,日子就過得糟心。何況,以後他重新嫁給蕭承鈞,樓家若在父親和魏氏手中,遲早是要敗的。


    輕歎一聲,兩人不再說這事,轉而喚人帶了林大虎來。


    林大虎肩上的箭矢已經被拔去,也不知誰給他上了藥,還用白布仔細纏好了,隻是身上還捆著麻繩,雙目赤紅地瞪著樓璟。


    “林大虎,你三番四次與本將作對,你說,我該怎麽處置你呢?”樓璟靠在椅背上,冷笑著看他。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林大虎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說起話來聲如洪鍾。


    樓璟單指按了按耳朵,拿出一張圖,慢條斯理地說,“我看了九崎山的防布,若不是燒了糧倉,半個月也攻不下這個山寨,你以前可是帶過兵?”


    “與你無關。”林大虎梗著脖子道。


    “哦,原來當真是你布置的。”樓璟仿佛剛剛知道一般,微笑道。


    林大虎瞪大了眼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繞進去了。


    蕭承鈞看著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忍不住輕笑出聲,“將帥之才,自當用在軍中,當個山匪,委實可惜了。”


    “哼,朝廷的大軍與山匪也沒什麽兩樣,”林大虎冷哼一聲,“我是不會投誠的,吃牢飯還是上斷頭台,一句話給個痛快!”


    樓璟歎了口氣,不再理他,轉而對蕭承鈞道:“是我看走了眼,本以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如今看來,不過是個縮頭烏龜罷了。”


    “才大誌疏,不堪造就,留著他也是禍害黎民百姓。”蕭承鈞正色道。


    兩人一板一眼的對話,頓時激怒了林大虎,“老子才不是縮頭烏龜,這些年劫富濟貧,哪裏有禍害百姓?”


    “那楊小姐是怎麽回事?”樓璟挑眉,起身走到林大虎身邊,“那些個被你們二當家禍害的姑娘小子,又是怎麽回事?”


    提起這個,林大虎臉上有些掛不住,這種事他一向看不慣,能管則管,可山寨裏一群大老爺們,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他也管不住,隻能勸誡他們不得動未出閣的小姑娘。


    “說到底,你連朝廷的走狗都不如,走狗尚且知道為誰賣命,而你呢?一個殺人放火,強搶民女,用兄弟擋箭的山寨匪首,值得嗎?你那個結拜兄弟,若不是見財起意想要殺人,何以會被砍殺?”樓璟拔出佩刀,用刀刃指了指林大虎的胸口,“拍著良心想想,你這些年做的事,幫的人,可對得起你落草的初衷?”


    林大虎沉默不語,明晃晃的刀刃擺在眼前,降可生,不降就是死,但就這般投靠朝廷,終究心有不甘。


    “罷了……”樓璟歎息一聲,猛然揮刀。


    刀刃的亮光從眼前劃過,破風之聲從耳邊劃過,林大虎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唰”地一刀下去,身上的麻繩應聲而斷,林大虎驚訝地睜開眼,愣怔地看著收刀入鞘的樓璟。


    “我樓璟從不強人所難,敬你是條漢子,今日不與你為難,”樓璟轉過身,背對著林大虎,“你走吧。”


    林大虎愣了片刻,轉身就走,一把掀開門簾,門外營地安靜祥和,天上晴空萬裏,遠處群山蒼茫,天大地大,總有他這八尺男兒的立身之所,隻不過……跨出去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樓璟轉身看著他,微微勾唇,語氣卻是沉穩中帶著歎息,“出了這個門,沒有人會攔著你。”


    林大虎轉身看向了樓璟,“你調兵遣將,奮勇殺敵,為的又是什麽?”


    樓璟在林大虎轉身的一刻,就換上了高深莫測的神情,聽得此言,沉吟片刻道:“我,自然為了我所效忠之人。”


    “如今大昱已經亂了,”林大虎緊緊盯著樓璟,“你口口聲聲說天下蒼生,你效忠的那人能讓百姓吃飽肚子嗎?”


    此話說出來,已經是大逆不道了,然而蕭承鈞眼中卻閃過一絲讚賞,不忠朝廷而忠天下,原以為隻有太祖開國時才能見到,沒想到他也能遇到這種人。雖然,從帝王的角度來看,這種人並不怎麽討喜。


    “我效忠的人,定然能讓大昱重歸盛世,”樓璟緩緩勾唇,“而我要做的,便是幫他守住這萬裏河山!”


    蕭承鈞靜靜地看著那笑得張揚的人,心頭巨震。這番話語,就這麽一字一句地銘刻於心,記了一輩子。


    黃昏時分,夫夫兩人,帶著已經成為一名小將的林大虎,將楊家小姐送回了九昌郡郡守府。


    楊夫人抱著女兒痛哭了半晌,才止了眼淚,問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來。


    “母親且寬心,女兒如今留在江州也嫁不了好人家,莫不如去了國公府。”楊小姐勸慰了半晌,這才說起了正事。


    楊夫人聞言,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九昌郡的人都知道楊家小姐被山匪擄了去,隻要是大戶人家結親,必然會來打聽,他們知道女兒沒有失了名節,可說出去誰信?以後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定然是千難萬難了……


    “咱們家裏底子薄,爹爹仕途多有不順,嫁與安國公不見得就是壞事。”楊小姐原本是不願意的,但在山寨裏的日子,她想明白了。


    父親為官清廉,在如今這個混亂的朝廷中很難出頭,反倒處處受為難,今年的見麵禮借了債,三年後的又當如何?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讀書,要嫁人,她必須嫁個身份高的,才能幫襯家裏一二。


    商量過後,楊興重重地歎了口氣,抹幹了眼淚,謝過樓璟的好意,還是準備把女兒送進樓家。


    樓璟不再阻攔,派了二十個精兵護衛,一路護送楊小姐進京,他自己則修書一封,告訴父親,江州山匪作亂,道路確實不通,並非楊興之責,而對於楊小姐被擄之事,提也未提。


    經過九崎山一事,樓璟詭奇的用兵方法徹底震懾住了大軍,手下的小將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於樓璟的命令,以後不論多麽奇異,都不會再輕易質疑了。


    而剛剛立了威信的鎮南將軍,則驟然甩手,又把軍中大事交給了兩個校尉,自己則陪著軍師,外出遊曆去了。


    離蕭承鈞就藩的時限,隻剩下不足五日,從九昌到閩州,騎馬要三日的路程,一行人便快馬加鞭,往閩州的首府——榕城而去。


    在樓璟離開兩日後,江州刺史收到了鎮南將軍的親筆信,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


    原本準備在江州大展拳腳的,誰料皇上突然封了這麽個鎮南將軍來,等於是給他脖子上套了個鏈子,江州刺史自然是不樂意的。江州本就兵力不足,南四郡的大軍對他來說極為重要,因而一直扣著那一萬不肯歸還,料想那樓家世子年紀尚小,這般作為,也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好讓他老實點。


    “大人,屬下辦事不利。”身邊的人見到鎮南將軍的信,立時跪地道。


    江州刺史沒有理會下屬的請罪,而是展開了樓璟的信,信的內容極為簡單,簡單到隻有一句話,“三日之內還我大軍,七日兵不至南四郡,我便向聖上索要。”就這麽一行字,寫在白紙的正中,上麵蓋了鮮紅的將軍大印,囂張得無以複加。


    “樓家小兒,欺人太甚!”江州刺史氣得胡子直抖,一把將書信拍在了桌案上。


    閩州土地並不肥沃,許多百姓都是靠打漁為生,因而繁華些的城市都在沿海一帶,榕城也不例外,離海邊不足百裏。


    樓璟自然不能作為閩王妃或者鎮南將軍前來,隻能裝作蕭承鈞的侍衛。隻不過胳膊還沒複原,這侍衛隻能與王爺共乘一匹馬,直到榕城外才堪堪換了馬匹單獨行路。


    榕城裏有原來的靖南候府,如今闔府都去了京中,靖南候便把府邸暫借給蕭承鈞,作為閩王府使用,待到真正的閩王府完工,再搬過去。


    封地的官員早早在閩王府中等候,他們原本就是閩州的地方官,如今閩州變成了封地,有門路的就調離,沒有門路的就隻能留在此地,變成了王爺的藩臣。


    “臣等參見閩王殿下。”原本閩州的六曹官員,變成了封地的六部尚書,齊齊朝蕭承鈞行禮。


    蕭承鈞坐在主位上,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臣屬,閩州刺史已經離任,所以閩相之位虛懸,“本王今日起,接管閩州,爾等皆官升一級,列為閩地六部尚書,從三品銜。”


    “謝殿下!”六人躬身謝過,無喜無悲。


    “本王初來乍到,並不了解閩州之事,爾等且將閩州六曹三年內的卷宗盡數呈上。七日之後,於閔王台行接任禮,喚閩州九郡郡守前來,大典後於王府正殿議事,凡缺席者,立即罷免,閩地之中,永不錄用。”蕭承鈞麵色冷肅,音調沉穩,一條一條地交代下去。


    司禮、傳喚、七日之內封地的安排,條理清晰,算無遺漏,聽得幾個新鮮出爐的六部尚書直冒冷汗。原本以為這閩王不受寵,因著愚鈍被廢,想必是個好拿捏的,誰料想,竟是這般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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