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濯泉中玉,蕭蕭風下鬆。


    眾人愣怔片刻,喝酒的、耍賴的,統統站起身來,齊齊地行禮,“世子!”


    陳將軍還坐在主位上,驚訝地合不攏嘴。安國公世子樓璟!他這個時候不是在江州剿匪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晉州大營?


    樓璟進得屋內,並不做停留,徑直朝主位上走去,身後整齊劃一地跟著十六個身著黑色勁裝的侍衛,仔細看去,那黑色的衣衫在燭火下映出淺淺的銀色暗紋,呈流雲之態。


    “幽雲十六騎!”副將李成驚呼出聲,當年老安國公的幽雲十六騎行若鬼魅、所向披靡,可惜已經以身殉主,沒料想竟然又見到了幽雲十六騎。


    樓璟走到主位上,步伐均勻,未有絲毫停頓,唇邊雖含笑,眉目間卻是一片清冷。已經站起身來的陳將軍被他的氣勢所攝,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這半步已然讓出了主位,在氣勢上也短了一截,樓璟毫不客氣地直接在主位上坐了,幽雲十六騎分列在兩邊,氣勢駭人。


    營帳中寂靜無聲,李成當先反應過來,跪下行禮,“見過鎮南將軍。”


    樓璟現在是有將軍爵位的人,比之在場的任何人品階都要高,跪下行禮實屬應當。


    有一就有二,眾位偏將、小將齊齊跪下行禮,禮數周到、軍紀嚴明的樣子,跟方才吊兒郎當的情形天差地別。


    陳將軍差點背過氣去,這才明白,這些人不是難治,隻是不聽他的而已,不由得心中暗恨,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聞世子奉皇命鎮守江州,不知到晉州來有何貴幹?”


    稱之為世子,確不稱將軍,就是強調現在晉州的軍權已經不是樓家的了。


    樓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聽聞陳將軍是右相的本家,這晉升的速度當真非同凡響。”


    “你……”陳將軍憋得滿臉通紅,三年前樓璟離開晉州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將,如今好不容易出人頭地,這位世子爺卻絲毫沒有高看他一眼的意思。


    “右相謀逆作亂,京城戒嚴,陳將軍這是打算把晉州軍帶往哪兒去?”樓璟冷下臉來,沉聲問道。


    眾將嘩然,右相謀逆,那他們若跟著姓陳的去了晉南,豈不也是亂臣賊子了?


    “世子說笑了,本將奉旨調兵,從未聽說過右相謀逆之事。雅*文*言*情*首*發”陳將軍心中焦急不已,強自鎮定地說。


    樓璟卻不打算跟他廢話,微微抬手,“把他拿下!”


    身後兩個幽雲衛出手如閃電,一把將人捉住,壓到台下跪著,幾個陳將軍的心腹出來阻住,“世子,你這是何意?將軍可是朝廷欽點的……”


    “殺!”樓璟掃了一眼,不欲與這些人廢話。


    當幽雲十六衛上了戰場,就變成了幽雲十六騎。幽雲十六騎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殺人!


    “刷刷刷”幾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利箭一般從樓璟的身後激射而出,刀刃在燭火下連成一片耀眼的白光,又迅速消失。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站出來說話的幾人已然被割斷了喉嚨,噗通倒地。


    “樓璟,你竟敢……”陳將軍瞪大了眼睛,一句話未說完,雲一的利刃已然貼到了他的脖頸上,輕鬆地結果了他的性命。


    營帳中一片寂靜,眾人都被這雷霆之勢給震懾住了,暗自慶幸自己不曾背叛。


    “亂臣賊子,死不足惜。”偏將華鋒啐了一口,打破了滿室的寂靜,凝滯的氣氛這才緩和了不少。都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人,倒不至於受不得這情形,反應過來之後,紛紛跟著應和。


    “我知眾位將士忠君愛國之心,定不會被小人蒙蔽,”樓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聲音也不複方才的冷硬,“如今國難當頭,皇上被困宮中,右相把持朝政,京城岌岌可危,本將不能坐視不理,為了不讓眾位將士莫名淪為亂臣賊子,也為了手刃害死祖父的奸人!”


    “但憑大將軍號令!”說起老安國公,眾將頓時生出幾分悲憤。


    “李成!”樓璟朗聲點將。


    “末將在。”李成立時出列。


    “即刻點兵,收拾行裝,明日寅正拔營!”


    淳德帝隻那日清醒了一會兒,很快就又昏睡過去,昏昏沉沉好幾日。


    三皇子被困在盤龍殿,陳世昌投鼠忌器,不敢有大動作,但眼看著蕭承鈞就要打到京城來,他隻能吩咐京都府封鎖九門,全城戒嚴,不許任何消息傳出去。


    但京城外的消息,卻在源源不斷地傳來。


    閩王的大軍似乎有大將統領,一路勢如破竹,如履平地。江州與京城之間隻有一個青州,然而青州早就被沈連折騰得千瘡百孔,兵力渙散。陳世昌隻得緊急調用東邊的瀘州軍前來馳援。


    “瀘州兵強馬壯,大軍三萬,定能抵擋一陣。”刑部尚書見陳世昌坐立不安,出聲勸慰道。


    兵部尚書孫良並不插言,隻是默默地看著桌上的地圖。瀘州在青州東邊,呈利劍之勢,然南邊的越州確如一個劍鞘,將瀘州半包起來。


    “報——”軍情加急的信件都會由騎兵快馬加鞭直接送進宮,一聽到這聲音,陳世昌就覺得心中一緊。


    “八百裏加急,”那小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抹了一把臉道,“越州刺史突然發兵,阻住了瀘州的兵力,閩王的大軍,已經破了青州,離京不足兩百裏了!”


    “什麽!”陳世昌跌坐在椅子上,怎麽忘了,怎麽把姓沐的老匹夫忘了!


    “晉州軍呢?晉州的大軍為何還不來!”刑部尚書也慌了,揪住報信的小兵。


    小兵報的是南邊的軍情,西北的哪裏知道,一臉茫然。


    “報——”正說著,西北的戰報就來了,“晉州大軍已然抵達晉南,離京不足百裏了!”


    “好!”陳世昌心中大定,“讓晉州軍加快腳程,速速前去阻攔閩王!”


    皇宮中這些時日的氣氛也十分緊張,宮妃們聽到了風聲,都躲在自己的宮中不敢出來,盤龍殿守衛森嚴,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幾百羽林軍。


    羽林軍的兵權並不在紀皇後手中,他能調動的隻有負責儀仗的幾百號人,統統都調了過來。


    “我要見父皇!二皇兄能進去,憑什麽我不能!”在偏殿呆了數日的蕭承鐸終於忍不住了,吵鬧著要見淳德帝。


    “殿下,皇上如今病著,您可千萬莫要吵鬧。”懷忠苦口婆心地勸著。


    “狗東西,你跟他們串通好的,想要謀權篡位!”三皇子大聲吵嚷,這些日子紀皇後不許他見皇上一麵,萬一傳下詔書來,他也就什麽也見不到,說不定還會被這些羽林軍一刀結果了,越想越害怕,吵鬧的也就越厲害。


    昏迷不醒的淳德帝被這喧嘩聲吵醒了,突然朗聲說道:“讓他進來!”


    紀酌看了一眼突然精神起來的淳德帝,朝坐在軟塌上的蕭承錦示意,讓他站到自己身後來。


    “父皇!”蕭承鐸哭喊著撲到床前,活像是死了爹一樣。


    淳德帝今日的氣色突然好了不少,掙紮著坐起來,對著蕭承鐸,抬手就是一巴掌,隻把人扇到了地上去。


    “父皇?”三皇子被打懵了,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淳德帝。


    “去,把陳氏給朕找來!”淳德帝仿佛垂死的野獸,雙目赤紅,顯出幾分瘋狂。


    懷忠看向紀皇後,見皇後頷首,這才轉身出去,指派了人去永寧宮把陳氏捉來。


    淳德帝靠在厚厚的大迎枕上,喘息了片刻,睜眼望向紀酌,“外麵如今怎麽樣了?”


    “回皇上,右相封鎖了九門,具體如何臣也不清楚,聽聞勤王的大軍已經過了青州,”紀酌的語調依舊冰冷而平靜,讓聽他說話的人也不由自主地鎮定下來,“既然皇上醒了,還請皇上快些下旨,著慶陽伯調羽林軍守住皇宮。”


    如今還在京城中的羽林軍有將近三千之數,但沒有皇上的手諭不能調用。


    淳德帝伸手,在床裏麵摸出了一張明黃色的文書,遞給了皇後,“羽林軍皆交給你調配。”


    “謝皇上。”紀酌接過那封手諭,翻開看了一遍,立即換了守在外麵的左統領將軍周嵩,要他立即出宮,將手諭交予慶陽伯,調兵守衛皇宮,無論是誰,統統攔在宮外。


    “拿紙筆來,朕要立,傳位詔書。”淳德帝看著有條不紊地調兵遣將的皇後,歎了口氣,似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閩王的大軍一路上暢通無阻,直逼皇城,而晉州大軍的腳步也不慢,竟先一步抵達京都。


    右相匆匆地登上城樓,這些時日晉州軍急急趕路,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他不能出城,準備站在城樓上鼓舞晉州大軍的士氣。


    當陳世昌整頓冠帶,氣宇軒昂地站在城樓上的時候,看著城下整齊巍峨的大軍,心中大定,朗聲喊道:“陳將軍何在?”


    無人應答。


    “陳將軍何在?”又是一聲高喊。


    這時候,前麵的騎兵緩緩分開,一個身著銀甲之人策馬緩緩上前。身姿挺拔,氣勢非凡,緩緩地抬頭與他對望,朗聲笑道:“右相大人,好久不見!”


    “樓璟!”陳世昌目眥盡裂,險些從城牆上跌下來,看著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在他眼中,卻形如催命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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