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羽標見慶雲如此警惕,臉上擠出一絲壞笑。


    見此時四下已是無人,便拉慶雲進了跨院,


    “這報德寺的後院,中為塔林。


    東有四夷館,本是為了安置諸國遊方僧侶的,此時寺院還沒有完工,因此暫時閑置。


    此處獸苑在西首,又分四苑。


    分別圈養青獅,白象,孔雀,大鵬。


    這後麵三種倒還罷了,獨這青獅不大好尋。


    其實啊,現在這青獅園中隻不過是一隻雪豹,雖然不及獅子威風,也算是西來物種,意思意思罷了。”


    亞洲象北魏時期在長江流域仍未絕跡,


    孔雀又稱越鳥於南朝也有產出,


    這兩種禽獸雖然稀罕,總還是慶雲聽說過的。


    這青獅,獅子乃是安息異獸,中原可難得一見。


    這到底是種怎樣的凶獸,居然比西域頂級掠食者雪豹還要威風?


    慶雲其實也沒見過雪豹,甚至沒見過任何大型食肉貓科。


    但先聽到這種音質低沉,充滿撕裂感的吼聲,便對這些猛獸的第一印象便差到了極處,所以並沒有生出為了獵奇看上一眼的衝動。


    其實啊,雪豹的嘶吼是所有大型貓科叫聲中最難聽的。


    因為它的舌骨完全骨化,是一根硬骨,所以無法吼叫,隻能發出沙啞的嘶嘶聲,的確會讓人耳鼓非常難受。


    慶雲覺得心裏無端被抓撓出陣陣惴惴之感,硬著頭皮跟在乙羽標身後走入跨院。


    “破落汗,破落汗!貴客來了,快些招呼!”


    “哎,哎!乙羽大人,小人這裏都準備好了。”


    迎上來的是個胡服漢子,麵色蠟黃,額頭腮畔溝壑分明,完全是一副飽經風霜的牧民模樣。


    乙羽標向慶雲介紹到,


    “這位是破落汗沃辛,乃是匈奴呼廚泉單於的後人。


    隻是匈奴諸部分裂自相傾軋,他的先祖部落亦遭誅滅,就逃出來他這麽一支。


    這些流離的舊日汗族,索性就用破落汗做了姓氏。


    別看這位大汗家道破落,但依然是百獸的王,馴鷹禦馬,調獅教虎,他可真不含糊。


    你先隨他去換了衣服,我再替你安頓去處。”


    那破落汗引慶雲進了屋,咦了一聲,扯了嗓子喊起來,


    “拔陵,拔陵!你這小子又跑到我房間偷東西了?快把那包袱拿回來!”


    乙羽標聽見動靜也跟了進來,正想出聲詢問,忽然傳來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


    四個小家夥爭搶著一個包袱,打鬧著竄了進來。


    其中一個小孩跑得飛快,一不小心撞了門口乙羽標一個滿懷。


    那孩子額頭到是天生生的硬朗,直把那乙羽標撞得彎腰哀嚎,他倒隻是向後踉蹌了兩步,擼著腦袋傻笑。


    乙羽標大怒,向破落汗恨恨道,


    “你怎麽不看好這幾個野孩子?要是壞了大事,誰來負責!”


    那個揉著腦袋的孩子,一聽到野孩子這三個字,雙目寒光大盛,


    “乙羽老爺,你怎麽能罵人!”


    破落汗沃辛生怕乙羽標發作,一把將那孩子攬了過來,


    “萬俟醜奴,不可對乙羽老爺不敬。等會兒你們幾個孩子都給我呆在這個屋子裏,今天天黑之前不許出來。”


    “爹!萬俟醜奴,宿勤明達和莫折大提下午都和人家約好了一起去喂雪豹呢。


    等他們早些學會了,也好和我輪換一下。


    否則那些雪豹一日要喂食四次,每次都要拎著幾十斤的雞鴨,累也累死了。”


    “住口!醜奴他們沒來的時候,也沒見你叫過累。


    現在有了伴,倒更是貪玩!


    今日寺中來了貴客,不便外出,下午喂雪豹的事情,爹爹自然會安排。”


    破落汗說罷便扯過兒子手中的包裹遞給慶雲,“快換上這身衣裳。”


    包袱打開來,便是一套沙門緇衣。


    沃辛一邊催慶雲更衣,一邊講解著沙門的習慣。


    如何做豎掌禮,如何宣號,如何自稱等等,尤其是禮儀方麵,講得是分外仔細。


    等慶雲換好了衣服,沃辛又捧出一塊中空的木板,取了慶雲的劍,橫插進去,再轉交給乙羽標,


    “你帶他過去吧,桌子下麵有兩塊楔子,可以掛住木板。


    我再安頓安頓這幾個孩子,讓主人放心。”


    乙羽標一聲冷哼,


    “今日可莫要出了什麽岔子,否則……”他雖未把話說盡,但眼中一抹寒芒卻被慶雲看了個真切。


    “這,這到底是什麽陣仗?


    看樣子就是讓我在寺中扮作一個小沙彌,可我怎麽總覺得這兩個人眉來眼去的透著古怪呢?”


    乙羽標帶著慶雲穿過塔林,直接來到了四夷館。


    此處和獸苑對稱,也分作了四館,一曰金陵,二曰燕然,三曰扶桑,四曰崦嵫,正是魏之四極。


    建築主體雖然都已經完工,但院落都還空著,因而格外清淨。


    二人來到燕然館內的一處禪房,乙羽標將慶雲引了進去。


    房間正中擺放著書案,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周圍的書架列列排開,露出的牆壁也掛滿了字畫,分明是大戶人家書房的陳設。


    想到這方雅致的書房是用空置僧房臨時布置出來,便更顯得是格外用心了。


    乙羽標徑直走向書案,伸手向案下摸索片刻,微笑著將盛劍的木板安放妥當,轉身向慶雲道,


    “慶兄弟,你現下法名喚作慧雲,如遇詢問,莫要露了馬腳。


    你且先在這裏候著。等會兒若有貴人進來,請謹言慎行,隻需聽他吩咐便好。


    方才破落汗已經講解過一些沙門行儀,等會兒莫要亂了禮數。


    小兄弟的劍,我先藏在案下。


    此處偏遠,人煙稀少,萬一有什麽變故,也好有個預備。


    隻要小兄弟表現得體,那位貴人,自然會帶小兄弟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老哥還有些事要忙,這就告辭了。”


    慶雲謝過乙羽標,又約莫等了有大半個時辰,果然見一個儒服高冠的青年人走了進來。


    來人麵相雖然說不上有多麽英俊,但目光銳利,氣宇不凡,這等氣質,在慶雲見過的人物裏,怕是隻有那日上洛路遇的南齊公子可以與之一較短長。


    那人見房間內隻有慶雲一人,不免多看了兩眼,然後會心一笑,也不言語,解下披風遞給慶雲,正了正內襯的雲紋蜀錦氅,廣袖一揮,指了指案上的硯台。


    慶雲會意,掛起披風便去取水研墨。


    那人捋平了案上紙張,捉起一支狼毫,甩手在硯台裏蘸飽了墨,隨口問了一句,


    “道友麵生得緊,不知如何稱呼?”


    “貧道慧雲,剛來寺中不久。”


    “可曾識字?”


    慶雲不明白對方問這個用意何在,不知道該回答是呢抑或不是。


    不過轉念想想自己被找來陪侍書房,完全不通文墨終究不合常理。便隨口應道,


    “貧道曾隨講經師父學過一些,簡單的字還是識得的。”


    那人微微點了點頭,在紙上畫了幾個樹枝一樣的符號,又在下麵寫了一個篆字,問道,


    “這個字,你可識得?”


    慶雲先看了看那堆樹杈子,實在不明白什麽意思,但是一看下麵的篆字,哎,到是和這些符號頗有些神似。


    那個篆字他卻是認得的,“哦,下麵這個乃是‘滕’字。”


    “不錯,你可知他的意思?”


    “《爾雅·釋詁》雲,滕,虛也。


    取升騰之意。這個篆字左為天梯,右為水氣升騰,這個字實為羽化飛升的寓意。”


    那人聽罷頗感錯愕,


    “哦?


    很好,你和我之前見的中原人不大一樣。


    他們被漢代之後的經典影響多了,難免有些,有些迂腐,望字不知其本。


    哈哈,你很好……


    嗯,你可知道上麵這幾個鮮卑字是什麽意思麽?”


    慶雲搖了搖頭,“我並不識得鮮卑字,不過感覺這幾個字的結構和滕字有些淵源。”


    “不錯,這幾個字就是鮮卑文的‘長生天’,讀作滕格裏。”


    (筆者案,其實這時的鮮卑文寫法近突厥文,和現代蒙文並不相似,騰格裏在突厥文中的寫法就是一個對稱的飛升圖案。鮮卑是一個多部落混成族群,它與之前的匈奴東胡,之後的突厥蒙古契丹都有淵源,以後有機會再做詳細展開。)


    “啊?道友的意思是?”


    那人並不答話,又在紙上寫了“單於,閼氏”四字,


    “小道友,你可知道這四字來曆?”


    慶雲一看,嘿,他還真知道。


    這兩個詞啊,以前聽陳叔解過,


    “單者,大也。


    於,為歎詞,古同嗚。


    單於就是大王。


    閼也是歎詞,通焉。歲星閼逢即焉逢。


    氏古讀支,山崩意也,今音雖易,訓詁從支。


    所謂焉氏,是因為上古女子無氏,須從夫氏。而王族無氏,以國為氏。夫無氏,後焉有氏?


    故雲閼氏。”


    那人連連點頭,又寫下“鮮卑”兩字,


    “這兩個字,道友可解得?”


    慶雲心道,鮮卑不就是北魏王族拓跋氏部落入關前的族名嗎?


    這也要解,什麽意思?


    難道這鮮卑兩字能用中原文字解讀不成?


    “這,鮮,鮮者,


    哦,我知道了,《易》雲蕃鮮,鮮者明也。


    卑者下也,鮮卑者,光明之下也。”


    五經之中,慶雲最熟得就是《易經》了,這腦子裏一轉,直接就吧《易經》解抬了出來。


    “道友果然是個妙人。


    鮮卑本出鮮卑羌海,也就是現在的西海(筆者案:現在已經叫做青海湖了),鮮卑禿發部領地。


    後來我們當中有一些部落追逐水草遷徙到了東北,大鮮卑山地區。


    所謂鮮卑,就是陽光遍灑之下,廣袤荒蕪的土地。(筆者案,今西伯利亞,西文語源即鮮卑利亞。)”


    “可是,可是貧道聽說鮮卑來源本是胡語,意思是,後土。難道這種說法有誤嗎?”


    “道友這個問題問的好。


    我們先把胡語一說放在一邊。


    這天尊地卑,本來就是《經》《典》之說。


    剛才我不是也提到,這鮮卑就是廣袤荒蕪的土地嗎?


    那麽說鮮卑等同後土,也不算什麽錯誤。


    然後我們再說這胡語,何畏胡?


    華夷五方,以中原為尊,王關內者華,農耕者華,奉禮者稱華夏。


    所謂黃天後土,是黃帝得了中原他便是天,四荒為卑。


    有娀氏出不周以北,其後為商。


    蜚廉雜蓋夷虘戎,其後為秦。


    而匈奴諸部乃夏後苗裔,何以稱胡?”


    “這,這。道友的意思,是沒有華夷的分別嗎?”


    “當然不是。


    所謂部落,族人,是關外遊牧的概念。


    而浩瀚中原,自始皇帝同儀並軌,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海內一族。


    關內之蠻,所謂山越陸渾,和在戶之民,所別無非教化。


    我泱泱華夏,魂是禮儀文化,化外之民入關慕從,三代以後,焉別你我?安辨華夷?


    自司馬氏衣冠南渡,江北之民十之八九三代以內均有胡人血統。


    中原貧者娶胡女傳宗代,寡者嫁胡婿守田產,比比皆是,胡夏又當如何區別?”


    “可是胡人體態,樣貌,於我中原人大有不同,焉能沒有分別?”


    “大有不同?


    堯眉八彩,


    舜目重瞳,


    孫仲謀碧眼紫髯。


    狐姬生重耳,


    渠戎亂秦綱,


    秦晉之人多長大,又如何解釋?”


    “這……”


    那公子說得興起,一抖鶴氅,換過一張紙,又捉起筆,在紙上狠狠畫了一橫,


    “無論現在世上人類千顏百態,上古之古總有一個元始。”


    然後他又在旁邊畫了兩橫,


    “在曆史有蛛絲馬跡可尋之時,世上隻有兩個部落。


    一出高枷索,即古胡天‘馬自達’,


    一出昆侖墟,即長生天‘滕格裏’,


    二部以不周為界。


    所以在上古神話當中,有的說不周在西北,有的說不周在東南。


    然而不周既是是蔥嶺,它一直在那裏。”


    那狼毫鬥轉,又劃出三道,


    “昆侖之墟,燧人氏祖庭,在昆侖不周之間,是我華夏的.asxs.。


    那裏逐漸形成三個大族。


    一曰昆侖,昆侖曰天,是為天皇,昆侖有一十二部,以伏羲為長。


    二曰拓跋,拓跋曰地,是為地皇,拓跋有一十二部,以女媧為長。


    三曰崆峒,崆峒曰人,是為人皇,崆峒有一十二部,本以神農為長。


    後有黃帝,一統崆峒十二部,人皇之勢,冠絕三皇,故尊為泰皇。”


    (筆者案,本節信息量大,噴點多。筆者自知將黑。不過之後盡量在黑板上敲回來,如果有圓不回來的,大家再往死裏噴,君子協定,可好?)


    鶴氅公子三字寫罷,筆並沒有停,又大大地寫下“九州”二字,


    “道友可知何為九州?”


    慶雲這是終於有機會插上話了,這節他當然知道,


    “哦,九州。夏帝禹分華夏為九州而治,取其貢賦,曰青、豫、徐、揚、荊、梁、雍、冀、兗,是為九州。”


    那鶴氅公子搖了搖頭,歎道,


    “道友所說不過是禹貢九州,當年禹王仿昆侖九州之製的格局。


    然而整個禹貢九州,之不過是古昆侖九州的一個州。”


    慶雲聽罷大奇,可是他沒聽說過什麽昆侖九州,此時無法反駁啊,那還不如做個乖學生,就聽吧。


    於是便向鶴氅公子投以渴望的目光,並不打斷。


    “《河圖》曰:‘天有九部八紀,地有九州八柱。’


    東南神州曰晨土,


    正南昂州曰深土,


    西南戎州曰滔土,


    正西弇州曰開土,


    正中冀州曰白土,


    西北柱州曰肥土,


    北方玄州曰成土,


    東北鹹州曰隱土,


    正東揚州曰信土。


    這一節,鄒子曾經引入陰陽正說,還補充了九州之外裨海環之的說法。


    在中原史《後漢書·張衡傳》中也有所引用。


    所以我們現在所謂禹貢九州,中原所謂赤縣神州之地,不過昆侖所記一州而已。”


    紙上墨香一凝,“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八字一氣嗬成,口中也沒有絲毫停頓,


    “所謂三墳,乃是昆侖,拓跋,崆峒三部的上古史。


    所謂墳,是因為這些曆史均是山中岩畫。


    其中最出名的是昆侖墳,天皇伏羲氏岩畫的部分拓片,又稱《河圖》。


    昆侖九州以昆侖為中心,本源自是出於伏羲部落。


    這五典,乃是五帝時期的卜文史集,都是一些骨片龜甲,分別藏於河西蘭台,雲夢太卜,東海琅琊,伊水之甸,塞北觚竹。


    八索,是昆侖燧皇祖庭記錄周圍八州大事的繩結。


    八索的頂端係在高處,向八方張開。


    現在這樣的索陣,已經成了掛經祈福的傳統。


    而真正由文字轉寫的曆史,自九丘而始。


    中原神州上古史便是赫赫有名的《尚書》。


    其書原書被秦始皇所毀,歸根究底是因嬴姓部落出河西揚州朱圉之地,所尊的正史,是揚史《元龜》。


    揚州通陽州,意指東方日升之州,上古九州之分本無文字,唯傳音而已。


    由昆侖出陽關河套之地,即古揚州。


    傳言《尚書》古今有兩版,實是與《元龜》相混之謬。


    此外諸如弇史《火經》,戎史《蜚馱》,以及冀州昆侖官史《連山》亦在諸邦留有抄本。


    而昂史《朵堆》,柱史《玄鳦》,玄史《金策》,而今盡存其名,鮮覓真跡。


    自《尚書》被毀,上古史在中原的流傳便已有限。


    好在東北鮮(鹹)州,大鮮卑之地,還留有自己的上古史《顓蒙》。


    這就是我可以在此侃侃而談的緣由了。”


    慶雲見那公子所雲自有法度,昆侖九州說在《後漢書》中也有提及,而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在各種上古經典裏也都言之鑿鑿,隻是難覓詳細的詮釋。


    此時他在腦海中略做思忖印證,便已信了大半,


    “這麽說,拓跋氏出自三皇之一?”


    “哎,不能這麽說。


    昆侖,崆峒皆是姓氏,但他們可不敢妄稱什麽天皇,泰皇。”


    鶴氅公子又換了張紙,在上麵寫了“元,袁,原,源”四個字,


    “其實從語言向文字化轉變的過程中,就像樹由樹幹生出枝葉,雖然同源,但終究大相徑庭。


    拓跋,隻是中原的音譯,其實禿發,托拔,吐蕃,這些部落名稱原本都是相同的。


    他們的本意就是土地,元始。


    所以我們拓跋部改姓元,隻不過是換了對應的說法而已。


    上古拓跋族人最先入關的稱袁氏,在鮮卑族庭的禿發部今日被封為原氏,還有一些相關親族被封為源氏的,都是有據可查。


    相反,中原人其實也有對應的鮮卑語姓氏,比如李氏,在我們的語言裏喚作大野氏。


    我們族人之所以以拓跋為氏,隻是一直以來傳承了對後土的敬意而已。”


    慶雲雖染早知道此人必然來曆不凡,但聽到“我們拓跋氏”這幾字的時候,眉頭便是一緊。


    他先是想到一個最差的可能,但是仔細琢磨琢磨又不對。


    當今的太子,他是見過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就算鮮卑人長的著急些,最起碼也是十五歲左右年紀了。


    眼前這個公子看上去血氣方剛,也就是二十來歲,這離三十還尚早呢,這不能吧?


    眼見慶雲狐疑不定地望著自己,那人倒搶先點出了他的心事,


    “道友此時一定是在揣度我的身份吧。


    我的確姓拓跋,哦,眼下都是元姓了。


    單名一個宏字,不過一般大家都稱我為魏王。”


    元宏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甚是平淡,自稱的時候並沒有使用尊稱。


    哪怕是最後提到魏王的時候,也仿佛隻是提到隔壁王叔李嬸一樣地輕鬆。


    慶雲的腦子頓時嗡的一下,魏王元宏,此時站在自己麵前毫無皇帝架子的青年就是當今魏王元宏?


    自己該怎麽辦?為華虜大義刺殺他?


    劍就在桌子下麵。


    可是他剛才如此耐心地在解說鮮卑種源,顯然就是說給自己聽的,華夷,胡漢豈是用一兩個名詞就能分清楚的呢?


    拓跋氏此時繼承漢朝儀軌,皈依了中原文化。


    如果他真的能穩定時局,推動民生,以明君為誌,自己,到底該不該出手呢?


    就在他天人交戰,猶豫不決的當口,


    忽然間頭皮一麻,三魂七魄齊飛天外,那種讓他發自內心裏厭惡的雪豹嘶吼聲竟然自門外不遠處傳來。


    》》》》》敲黑板時間《《《《《


    這一章帶來的新的信息量有些過大,一一補注怕是要展開很多章了。依照救急不救緩的原則,我們先來解釋一下慶雲本章自稱貧道的問題。


    北魏時期,佛教還處於萌芽狀態,所以他們使用的稱呼多半都是外來語。比如,佛寺稱蘭若,沙門,未成年受戒僧稱沙彌,沙彌尼,成年受戒僧侶稱比丘,比丘尼。這個尼字是表示女性出家人的後綴,於是就演化出了後世尼姑的稱呼,而後世所謂僧侶則是由僧伽(信眾)演化來的。如今的法號,當時也多用梵語,比如僧伽跋陀羅(眾賢),菩提達摩(覺法)。


    但是這些梵語稱呼很難被普通人理解和接受,不利於傳法。於是呢,也就有一些對應的俗稱。比如當時的沙門(苦行僧)就互稱道友,自稱貧道,借用了一些當時中國本土宗教的稱呼,以方便世人理解。當時總管天下僧人的僧官——大統,本名亦為道人統,如《魏書?釋老傳》:趙郡有沙門法果……後以為道人統,綰攝僧徒。


    在南朝宋國,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黑衣宰相,是名僧人,名喚慧琳道人,便是如此。


    南北朝時期佛道兼修是一種主流現象,僧人精通道典,借用一些道家經典講解經文,其中比較出名的是淨土宗二世祖曇鸞。本書至今為止第一高手,華陽先生陶弘景,南天師道天師,其實也是一位兼修兩道的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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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出家眾也沒有嚴格的剃發要求,而他們所穿的也多為深色緇衣。“黑衣宰相”所謂黑衣,就指的是深色緇衣。而那些大紅袈裟,黃布法衣多是外來品,隻有德高望重的大法師,或者西來的傳法僧才有資格穿戴。


    南北朝時期佛教在中原進入高速發展階段,南朝在若幹年後的梁朝出現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盛景。然而北朝自文成帝貶黜道教國師寇謙之死後,拓跋氏便開始迎僧尊佛,幾十年的功夫洛陽城內城外便建有寺廟一千餘所,盛況空前,更勝南朝。時人楊衒之所著《洛陽伽藍記》,便是記錄此時寺院林立的專著。


    本作中提到的報德寺,立碑林,搭浮橋,設獸苑,開夷館,都在伽藍記中有更加詳盡的記錄。本作唯一的一個小小改動,是為了體現浮橋的規模,將寺廟移到了河的對岸,希望諸位看官不要過分苛責才好。


    p.s.破六韓氏(破落汗)出呼廚泉,見於《北史?卷五十三》:破六韓常,單於裔也。初呼廚貌(既泉)入朝漢,為魏武所留,遣其叔父右賢王(劉)去卑監本國戶。


    破六韓常為六鎮反王,是在本節中登場的破六韓拔陵之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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