瓠采亭此時也擠入了內圈。


    方才她已經聽到了宇文本柕和蘇魯的爭吵,此時附在慶雲耳邊悄聲道:


    “那些倭人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


    哼,寇亂三韓幾百年了。


    智大路王子打得漂亮!這場我賭蘇魯贏!”


    慶雲這才想起,瓠采亭的祖籍也在三韓啊。


    他曾經聽四姐講起過,箕子朝鮮時候的三韓地,現在已經變成了百濟,新羅和伽耶。


    箕子國為衛滿所篡,衛滿為漢所伐,漢設四郡以治箕子故地。


    高句麗人雜居山荒,直到五胡亂華,四郡無主,才從鮮卑慕容部手裏搶下漢江以北的土地,成為朝鮮最強勢力。


    而江南諸國百濟為大,自得東吳萬軍,亦可雄踞西南一隅。


    可是百濟以東仍然處於部落雜居的狀態。


    那裏有箕子國、衛滿國故人,


    有燕秦曆代避世至此的流民,


    有扶餘穢貊的小部落,


    但占比最大的還自海上舶來的越人。


    越人故國曰大羅,所謂新羅,便是羅人新域。


    智大路的部落其實隻是羅域這諸多邦國裏較大的一個。


    他們的族長,有的稱為尼師今,也就是長老,智者;


    (筆者案:朝鮮史書《三國史記》稱尼師今為三韓地方言,對應漢字為齒理,長者意也)


    有的稱為麻立幹,也就是村大王。


    伽耶的情況,大體也差不多,因為國力最為弱小,地界上還雜居了不少倭國海賊窩點。


    這些窩點也就是倭人自認的任那轄地。


    倭人來朝鮮劫掠,當然喜歡挑那些弱小的散居部落下手。


    四姐的家鄉盤羅國,舊時因遭倭寇洗掠,一蹶不振,最後終為附近的大部族所吞並。


    所以慶雲非常理解四姐對於倭國人的那種天生惡感。


    還好昨天四姐沒有和我們同來,否則都不能愉快地和小夥伴們偷食了。


    慶雲心下正暗自慶幸,場內的兩人卻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李神俊示意開始的手勢一落,兩人便撞在一處,又倏地分開。


    看來二人都是火爆性子,根本不想用扭打這麽墨跡的方式來終結戰鬥。


    拳影腿風,幾個照麵之後,高下差不多就可以看出來了。


    這個宇文本柕可不像那個倭國貴族,一看就是吃過苦拚過命的很辣角色。


    不但身體素質占了上風,出手更不留餘力。


    蘇魯吃了幾記拳腳,額頭已起了一片青紫,可是目光中的凶戾卻有增無減,明顯也不是善茬。


    “這個宇文家的人有些根基。”


    慶雲看到形勢對蘇魯不妙,便已經準備疏導采亭了。


    “哎,宇文氏。


    宇文家的人自然不會簡單。


    關外最能鬥狠的部落,除了段氏就數他們了,


    慕容拓跋都要靠邊站。”


    “那你還賭蘇魯贏?”


    “姐喜歡!再說這又沒有下賭注,我賭誰還不是我願意?”


    他們兩人正在聊著,場麵上的蘇魯似乎已經更加難看了,


    口鼻間不斷有鮮血滴出,一支左臂軟綿綿地垂著,粗重的呼吸將他腳步也拖得蹣跚起來。


    可是宇文本柕的速度卻沒有半分下降,“砰”地又是一腳踢在蘇魯胯間。


    後者一聲悶哼,側身翻了兩個跟頭,才右手撐地勉強再站立起來。


    “幾位大俠,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蘇魯!”


    那名黃衣婦人不知什麽時候也擠到了慶雲身旁,


    她滿臉焦急的神色,雙手合十,不斷地向慶雲一行人鞠躬。


    慶雲回頭一瞄,二哥,三哥和殷姑娘也都過來了,


    自己這一大幫人各個身背利刃,也許那黃衣女子就是衝著這一點才相中他們的吧。


    慶雲剛想開口,卻被劉贏攔住了,


    “不可!這裏可是大魏,幹擾決鬥乃是重罪!


    不但會被下獄,還要遭人唾棄。


    不隻是你,蘇魯兄弟也會被人看不起的!”


    慶雲望著場中局勢,又望了一眼眼前的可憐婦人,實在有些不忍,


    “可是再這麽硬撐下去,那家夥會死的。”


    蘇魯倒地的次數越來越多,起身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雖然宇文本柕看似君子,並不趁他起身的時候追擊,


    但是那嘴角露出的戲謔笑意,像極了一隻頻頻鬆開手中獵物的貓科動物,滿含得意和享受,冷血與殘忍。


    “如果他寧願死都不願意放棄。


    那麽就算你出手救了他,他也比死還難過。”


    慶雲知道三哥說的沒錯,偷眼望了望黃衣婦人。


    那婦人實在有些急了,幾次看到蘇魯被踢到,險些就要親自衝進場去抱住宇文。


    “不管了,我……”


    慶雲的手雖然已經握住了劍柄,手腕卻又一次被人按住。


    這一次按住他的,是李神俊。


    “你這樣,救不了他。”


    “可是!”


    “除非他不小心暈了過去,否則誰都沒法救他。”


    李神俊望著慶雲和劉贏,吐字聲如蚊蚋,若非借了唇語,還真讀不出其中意思。


    李神俊仍需維持秩序,快步退回場中,隻是步伐微妙,看似不經意間就搶了宇文本柕的行動方向。


    宇文本柕並未感覺到有何不妥,隻是微微側了側身,閃到了麵向慶雲的位置。


    蘇魯一聲虎吼,又踉蹌著撲了上來。


    他現在隻有一隻眼睛還能勉強撐開一道縫隙,跑動的時候甚至無法跨出直線,


    右臂雖然還能揮動,卻也掛滿了血汙青斑,一拳擺出,已全然沒了準頭。


    宇文本柕冷笑著又出一腳,踢在蘇魯已經折斷的左臂上。


    蘇魯嘶聲痛吼,倒翻出去,直接滾向了人群邊緣。


    劉贏的劍柄微微晃了一下,如果不是道行高深的武學大家一直留意著他手上的動作,絕對不會察覺到他曾動過什麽手腳。


    隻是蘇魯跌摔過來的時候,忽然噗地軟倒,重重砸在劉贏身前,便再沒發出聲響。


    “宇文本柕勝!”


    李神俊宣判了比賽,可是勝利者還有些發懵。


    他已經占了絕對優勢,正在戲耍對手,


    還沒有把心頭那股悶氣出夠,怎麽就,怎麽就贏了?


    “這個李神俊真不簡單!”


    這是出自劉贏得評價。


    劉贏口中的不簡單,絕對隻有一種,那就是真功夫。


    剛才能夠擊暈蘇魯,劉贏出招的隱蔽迅捷固然高妙,


    可是李神俊的步法走位,才是真正的神乎奇跡,讓當事人毫無察覺地落入彀中。


    “嗯!”


    慶雲隻是隨口應了一聲,望向那個正在炫耀著自己的肌肉,卻又好似未曾盡興的“勝利者”,目光中滿是鄙夷。


    黃衣女子搶上前想抱起蘇魯,卻攙不動。


    暅之急忙趕過來扶起。


    一旁觀戰的智大路王子見有人照看兄弟,便先衝向了宇文本柕,要求和他再戰一場,卻被李神俊攔了下來。


    北魏律法,非逢納妲幕——官方舉辦的競技盛會,


    決鬥性質的角抵,每人同天隻能進行一場。


    不過這口舌之抵並不在限製之列。


    此時智大路的情緒顯然非常焦躁,那宇文本柕自然也非善男信女。


    兩人爭到熾處,便都用上了三韓方言,什麽扒脖不拉耳,謝幾夢成衣的,除了瓠采亭聽得滿麵漲紅,餘人皆不知所雲。


    四姐兒本來就是個暴脾氣。


    剛才不參合是礙於規則,現在既然決鬥已經停了,她一屆女流還有什麽抹不開麵子的?


    隻見她飛身而起,劍不離鞘,人劍合一,直接衝向宇文本柕。


    後者正罵得興起,察覺有異,也是晚了,忙舉左臂擋時,一陣鑽心刺痛傳來,小臂自肘窩軟軟垂落,傷處便如剛才蘇魯一般無二。


    “稟性!”


    瓠采亭不屑地用新羅方言罵了一句,轉身就走。


    宇文本柕想要發作,卻見對方是個女子,隻有強行忍住。


    被一個大姑娘一招打斷胳膊?


    這事兒傳揚出去還怎麽見人啊?


    麵對李神俊“好心”地詢問,宇文本柕白了白眼,隻認是角抵的時候受了些傷,無甚大礙,就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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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雲哥幾個昨天和宇文本柕也算相識一場,不願做得太絕。


    此時都裝作什麽也沒看見,非常認真地幫蘇魯正了骨,包紮好傷口,再將他攙回房去。


    智大路和黃衣女子對麵前仗義援手的眾俠自是千恩萬謝,而接下來得意外收獲,那可就得來毫不廢功夫了。


    原來和智大路,蘇魯同住一間禪房的,竟然正是慕容聖嬰,和伊伯國的劉必金多。


    他們兩個剛才也在看這場角抵,都對那恃強弄人的宇文本柕沒什麽好印象,


    本著室友之情,也對慶雲一行道謝不已。


    經了這麽一場鬧劇,大家自然都是朋友,說話更無顧忌。


    雖然今日不便去慧深的屋裏討要美食,也不愁聊不到一處。


    在暅之的話術引導下,幾人也開始自曝來華的目的。


    智大路和蘇魯啊,自然是想整合新羅伽耶諸國,建立一個可以共禦倭人,在半島與高句麗,百濟相抗衡的國家,因此非常渴望得到大國支持。


    而劉必金多則是絲路上最大的頗黎商人,他到大魏就是為了拓展業務。


    那個慕容聖嬰,就更不是一般人了,他正是當今慕容吐穀渾國王世子。


    這個世子身份在名冊上並沒有注明,是因為他聖嬰的名號在寺中更響亮些。


    其實他鮮卑本名喚作賀魯頭。


    賀蘭,在關外語言裏就是“聖潔”的意思;賀魯頭,漢譯是聖嬰。


    慕容家也奉迎佛法,聖嬰這個名號是斷不敢自己亂起的。


    此名乃是蘭若寺道人統寶念大師當年自山外山東往中土,途經吐穀渾的時候親自灌頂加持所賜名號。


    因此自六年前吐穀渾國王登基,就經常派這位聖嬰世子來大魏朝貢。


    而他每來中土,也必定會在蘭若寺盤桓,向寶念大師請教經文佛典。


    這個慕容家的聖嬰啊,和寶念大師淵源深厚。


    他有沒有問題,隻要大哥找寶念大師驗查驗查便可得知了。


    言談之間,慕容家對當今魏王引發羌入藏,促慕段聯姻的政策流露出非常熱切的期望,想來大哥當時對他們的判斷並沒有方向性錯誤。


    這一個小小四夷館,便如一個江湖。


    華夏周邊諸邦,各懷心思,禮佛是名,爭寵是真。


    想今日那般鄰邦小國間的鬧劇,似乎並不會是孤例呢。


    小龍王聽說他們忙了一天並無所獲,本來有些沮喪,但得知四妹仗義出手,又聽得興奮。


    要是他知道那個宇文本柕是這麽個陰鷙的性情,昨天就該給他一頓收拾!


    最後聽說慕容聖嬰和寶念的關係,便歎了口氣,擺手示意此人不必再查了,


    “今日我會過寶念大師,他也曾提起聖嬰,言語頗是嘉許。


    有寶念大師為他背書,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


    我覺得,我們把嫌疑人的範圍圈定在四夷館,可能是一個誤判。”


    “大哥何出此言?”


    暅之隱約已經有些明白,可慶雲依然聽得一頭霧水,故而有此一問。


    “今天寶念大師告訴我,爾朱新興來到蘭若獸苑後非常地太平,幾乎不外出。


    獸苑圈養猛獸,閑人禁入,平時除了諸堂首座有時會例行巡查,就隻有幾個馴獸的師傅。


    這些馴獸師因為負責在皇家祭祀時約束猛獸,都是經過了嚴格審查的。


    不過報德寺的破落汗既然出了問題,便也不能絕對排除在他們當中混有奸細的可能。”


    “和太子串通之人所圖甚大,絕非等閑人物。


    身份尊貴之人,很難逃過馴獸師的篩選,


    所以就算那些馴獸師中混有奸細,最多也隻是個線人。”


    暅之順著大哥的思路補充了幾句,忽然雙眉緊鎖,略有所思。


    “二弟!這裏就數你有主意。


    要是有什麽想法,就痛快說出來,別藏著掖著。


    猜你的心思,更讓人頭疼。”


    “不是,大哥。我隻是想到,會不會這個人的身份非常高,非常顯要,以至於我們都忽略了對他們的注意與猜疑?”


    “你是說?”


    “四堂首座?”


    “兩位道統?”


    所有人都用驚異的眼光望向暅之,弄得暅之自己也不那麽自信了,


    “我隻是在說一種假設。”


    “嗯,我想想。


    寶念大師絕對沒有問題,這一點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那時還是我跨山外山入藏地專程去拜謁他的。


    道人大統,此人非常很低調,我至今連他的法號都不知曉。


    不過據說他是馮太後當年親自請回來的聖人。


    這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四個首座我可就不熟了。


    說起來我到寺裏也有些日子了,也就是見到空空空空大師和婆羅門大師的次數多些。


    另外兩位,嗯,那個佛賢大師,偶爾也開經課。


    可是覺法卻幾乎沒照過麵。”


    “我們幾個在拜寺的第一天見過覺法大師,不過此後便也再無接觸了。


    那日寶念大師說他可與華陽先生……”


    劉贏說到這裏,念及暅之,硬生生把“比肩”兩個字吞了下去。


    暅之淡然一笑,把話接了過來,免三弟尷尬,


    “其實我們大可不必胡亂猜測。


    靜觀其變,不如引蛇出洞。


    如果我們放出一條讓太子黨不得不有所應對的消息給爾朱新興,然後靜靜等待他的表演,豈不省事?”


    “什麽消息能讓太子黨羽必然有所動作呢?


    二弟若有計較,索性便說個爽快。”


    “如果太子要被轉移到蘭若寺來呢?”


    元法僧一拍腦門,


    “妙!妙!嗯,隻放個消息還不夠,我覺得應該轉移一個真皇子過來。”


    眾人又是一片大嘩。


    慶雲期期艾艾地試探道,


    “我,我在宮裏的時候見過五位皇子。


    可,可是年紀和太子仿佛的,也就隻有一位吧?”


    “一位還不夠嗎?”


    慶雲被懟得直翻白眼,大哥這到底是真傻啊,還是在裝傻?


    “可是如果被看破,二皇子他,他會有有危險的!”


    “你以為大哥不懂?”


    元法僧瞪了慶雲一眼,


    “魏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那幾個皇子我還能不知品性?


    這件事兒,魏王不會有意見,元恪更不會反對。


    無論能否因此一舉掃平太子餘黨,隻要元恪能夠渡劫成功全身而退,就對他本人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也許他們兩人都還樂見其成呢?


    廢一個太子容易,立一個太子卻很難。


    皇子們雖小,可是他們背後有母族,有幕僚。


    明裏雖然還沒有開始勾心鬥角,但暗流湧動想必已經開始了。”


    第二天小龍王便單騎趕回洛陽,籌備元恪臨嵩。


    無論是登後山還是查太子黨,此時都暫無頭緒,其餘諸人倒是落了個清淨。


    兩位女娃要去山下緱氏鎮趕集,劉贏也欲獨自行動。


    慶雲是自小粘著暅之長大的,自然隨了二哥,登太室擺弄丹鼎去也。


    自從得到了父親和老師聯合設計的弩機圖紙,暅之閑暇的時候一直在研究,計算。


    根據他的判斷,這種手持式弩機的設計射程超過五百步,遠勝於弓箭。


    當時的手持弩機普遍射程隻有五十步,而強弓的極限也無法超越兩百步。


    弓箭走的是拋物線,箭頭因為借助了重力,其殺傷力隨距離並不會下降。


    然而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是因為弩機是完全依靠弓弦彈力追求直線射殺精準度的武器,其威力隨距離衰減很快。


    因此除非是大型床弩,弩機射程是萬萬比不過弓箭的。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弓箭的使用和瞄準非常困難,預測拋物線的軌道完全依靠經驗。


    在曆史上,呂布百步之內射中畫戟小枝已經是神乎奇跡的弓箭表演了。


    而弩的穩定性卻非常好,射程內可以利用輔助設施瞄準,有效射程內的穿透力也勝於弓。


    弩的射程一旦可以和弓比肩,那就立即會成為一種戰略武器!


    如果任何一個持有弩機的兵卒都具有萬軍之中直取敵方上將的能力,那對方的主將豈非隻能躲在盾陣之後不敢露頭?


    那他還如何發號施令?


    旗手?狙殺!


    傳令?狙殺!


    一隊狙擊手足以讓對方軍隊群龍無首。


    但是當暅之看明白圖紙以後,麵臨的問題就更多了。


    古代大多數發明都不是卡在概念設計,


    就算沒有發動機,沒有電動機,水力,風力,再不濟還有人力,都是可以用的。


    真正阻礙工具進步的,往往是材料,沒有適合的材料完成設計,完成設計所需強度。


    就像如果有現代的鋼鐵鑄造技術,不用擔心古人造不出槍炮。


    我們現在的吊裝機械,液壓機械,又比古代強在哪裏?


    不過是材料給予了更高的適用荷載而已。


    暅之現在遇到的問題也一樣,什麽樣的弦可以提供如此大的張力?


    什麽樣的弩臂又不會毀於這樣的張力?


    又需要什麽樣的人才能拉的動這樣的弩弦?


    如何才能讓箭矢減重而又不失殺傷力?


    隻要有一種材料出現短板,這個設計就隻能停留於紙麵。


    可是現在暅之手中一種都沒有,他唯一可以做的隻是按照玉衡窺天之法先完成瞄準裝置,如今無意間得到頗黎,實在應該物盡其用才是。


    對於頗黎的特性,他沒有了解。


    雖然經過試探,這種材料的硬度適合打磨。


    但打磨乃是成型下下之選。


    如果隻靠研磨,這一輩子也未必能把鐵杵磨成針,


    而如果濫用切割加工,就容易造成材料崩裂,留下內傷,等到製成成品才發現可就晚了。


    所以加工成型最好的工藝永遠是範鑄。


    如果這種材料可以熱融軟化,澆築入範,那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中國商周時代用失蠟法製範,鑄出的複雜青銅器皿令今日工程師都歎為觀止。


    比如赫赫有名的曾侯乙尊盤,那青銅雕花之精細讓密孔患者見之不忍啊。


    隻要能範鑄,頗黎就是神物。


    嗯,偏偏,這頗黎就是可以範鑄的。


    銅鼎中的頗黎珠不斷軟化,最後化作一灘糖稀般的粘稠物。


    暅之兩道眉毛不住跳動,那種激動的情緒,就算是洪荒之力也封印不住啊。


    在這種時刻,慶雲通常都是愛莫能助的。


    他光著膀子望著爐火旁汗透儒衫的祖暅之,又往身上默默地澆了一瓢水。


    一共就那麽幾粒玻璃珠,放在香爐大的小銅鼎裏都蓋不住個底兒,就算是寶貝,又能幹啥?


    秋風颯颯,吹到爐旁也都成了熏風,慶雲的眼皮被熏得越來越沉重。


    他捧著水瓢,耷拉著肩膀,沉重的眼瞼將遠處連山壓得越來越模糊。


    懵懂間慶雲仿佛看到一名白袍道人在崖邊向自己招手。


    他指著對麵的少室山問道,


    “那裏本是我道家中嶽大帝道場,此刻卻為番虜所踞!


    這位少俠,可願陪我奪回神山福地?”


    慶雲望著蒼蒼遠山,幽幽空穀,腳底發軟,


    “小子雖有此心,但奈何雙峰天塹?我未生雙翅,安能飛渡?”


    “這有何難?”


    那道人將手一揮,一雙木翅展開,闊約丈許。


    “少俠且乘此翅,老夫自可助你!”


    慶雲未待分辨,便被那道人如捉雞般一把擒住,縛在木翅骨骼上,臀部狠狠吃了那道士一腳,便向空山幽穀直衝出去。


    》》》》》敲黑板時間《《《《《


    上文書我們講過了澳洲,本回我們再說說亞美利堅。


    這時有看官就說了,你說澳大利亞與亞洲大路島嶼相連,那也罷了。美洲和中國遠隔重洋,在古代也和中國能有聯係?古人遠洋水平有那麽先進?


    疑古,是證明今人比古人睿智的經典論調,比如許多專家“考證”東吳時期雖然可以造出能在甲板上跑馬的樓船,但是那些高船重心不穩,都是銀樣鑞槍頭,無法遠洋,出海就會散架。因此東吳船隻不具備遠洋能力。


    可是他們卻罔顧了孫權海上投送萬餘兵力,遣使遼東購買馬匹的事實。當吳使被公孫淵斬首的消息傳回,若不是手下大臣攔著,孫碧眼差點就點齊十萬水軍奔遼東去了。


    其實在漢末《臨海水土誌》和《南州異物誌》中,已經記錄了吳人可以製造四至七帆,可載數百人的海船。《太平禦覽?敘舟》雲:“吳人以舟楫為輿馬,以巨海為夷庚(坦途,見《左傳?成公十八年》而披其地,以塞夷庚,《注》夷庚,吳晉往來之要道。)也。”所以至少在三國時期,中日韓之間的航線,已經是非常成熟的常規航線了。


    遠洋美洲的可能性,如果按照現代航運的成功率標準,那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在古之賢者對未知忘我的求知精神麵前,不斷的嚐試,敗者九九,終有人及。比如說越人,他們的艦船技術未必強過吳人,但是南島民族早在紀元前就已經與天鬥與海爭了。在季風和洋流作用下,即便是漂流,也足以將浮物搬運重洋,更遑論以重帆助力的海船?《吳時外國誌》稱七桅船月餘可至大秦,經印度至紅海的航線其實直線距離和到美洲差不多。隻是東向航線的補給顯然不如西向,技術上唯一的難點,是盈月的生存問題——關於這一點,我們會在係列的後續作品中詳述。


    本作我們主要討論的,是究竟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前有沒有中國人去過美洲,或有沒有美洲人到過中國。至少根據《梁書》的記載,慧深和尚是肯定能列入標準答案的:


    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雲:“扶桑在大漢國(《梁書》雲,文身國在倭國東北七千餘裏/約今斯堪查加。大漢國在文身國東五千餘裏/約今阿拉斯加。)東二萬餘裏(所以這個扶桑國在阿拉斯加東還要兩萬餘裏,地點吻合),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扶桑葉似桐,而初生如筍(仙人掌也是如此,尤其是墨西哥的龍舌蘭就是標準桐葉狀仙人掌),國人食之,實如梨而赤(仙人掌果是什麽?火龍果啊,美洲原產,如梨而赤,葉如桐),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綿。作板屋,無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為紙(火龍果皮是真的可以做紙的)……有牛角甚長,以角載物(德克薩斯長角牛?北美原產),至勝二十斛。車有馬車、牛車、鹿車。國人養鹿,如中國畜牛,以乳為酪。有桑梨,經年不壞(小南瓜,茄型,美洲原產)。……其婚姻,婿往女家門外作屋,晨夕灑掃,經年而女不悅,即驅之,相悅乃成婚。婚禮大抵與中國同。親喪,七日不食;祖父母喪,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其俗舊無佛法,宋大明二年,罽賓國嚐有比丘五人遊行至其國,流通佛法、經像,教令出家,風俗遂改。


    慧深又雲:“扶桑東千餘裏有女國,容貌端正,色甚潔白(早期歐洲接觸,北歐人),身體有毛,發長委地。至二、三月,競入水則任娠,六七月產子(這裏有些離譜,是參考了中國女國傳說?)。女人胸前無乳(這是男女不分的結果吧?),項後生毛,根白(至少從體毛描寫,對北歐人特點把握已細到極處),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則成人矣。見人驚避,偏畏丈夫。食鹹草(煙草或古柯,美洲原產)如禽獸。鹹草葉似邪蒿,而氣香味鹹。”天監六年,有晉安人渡海(交流已非單向),為風所飄至一島,登岸,有人居止。女則如中國,而言語不可曉;男則人身而狗頭(薩滿麵具?),其聲如吠。其食有小豆(四季豆?美洲原產),其衣如布。築土為牆,其形圓,其戶如竇(竇即墓門,參見瑪雅建築門型,如中華墓門有石框石扉)雲。


    這《梁書》中描寫了若幹新大陸特有品種。各位看官自己研究研究,這是正史,是不是編造不說,就算是編,如何編得出這麽多契合得細節?其中確實也提到了一種西方傳統觀點美洲自歐洲傳入的物種——牛。但是哥倫布大交換始終是西方史觀,至少在哥倫布的航海日誌中就已經揭示美洲有亞洲雞,而非如西方史觀自歐洲傳入,這一部分記述曾被用於佐證“鄭和發現美洲論”。


    然後我們再來談德克薩斯長角牛,這種牛角達到數米的美洲獨有物種。如果我們無恥的“維基”一下,會發現它們是歐洲舶去美洲牛種的第一代“後裔”,最早在十六世紀就有發現(這異變還真快啊!不到一個世紀這外形就天翻地覆),是東部牛種(歐洲舶來牛)和墨西哥野生牛(啥?這些牛又是哪裏來的?能解釋解釋清楚麽?)雜交產生的。你們猜猜這個長角到底隨的誰?美洲到底在歐洲人到來前有沒有牛?筆者在此不多注釋,後文繼續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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