暅之行針時,又認真地向莫愁講解了些認穴的要點,


    談話間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麽,


    “莫愁姑娘近日大多數時間都在寺裏,阿侯可一切都好?”


    “啊!不妨事的。


    覺法大師的女徒尼明練與妾身很是投緣。


    她知曉了妾身的事情,這幾日特意下山幫忙照看著阿侯呢。”


    “覺法大師還收了女徒啊?


    按道理比丘尼不是都應該住在後山?”


    “明練還隻是個沙彌尼呢,也就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平日裏和沙彌也看不出有何區別,倒也不必刻意有什麽回避。


    雖說她年紀尚小,可是經覺法大師點撥,


    那兩膀子力氣就算比之尋常莊稼漢子也不遑多讓,足夠照顧好阿侯啦!”


    “聽說覺法大師共收了六名弟子,明練也是其中之一?”


    “不錯。木白,慧可,道育,道副,曇林,明練,


    六個孩子都是聰穎過人。


    日後成就,定是不凡。”


    “莫愁姑娘也通相術?”


    莫愁麵上緋紅,忙辯解道,


    “略懂,略懂而已。


    妾身,本也出自梁國李氏。”


    “哎,這倒是我多此一問了。


    那日初見時曾聽姑娘提起,


    李氏一門,自幼熏陶,道家百說,多半還是有所浸染的。”


    “祖公子客氣了,浸染這個詞可真談不上。”


    二人聊著聊著,莫愁姑娘終是神態自然了些,沒有了方才的拘謹,


    一顰一笑間,魅力自生。


    其實莫愁的年紀並不比瓠,殷二女大多少,


    隻是已經人事,所蘊風情自然遠非那些黃毛丫頭所及。


    那種隻有真正的女人才能流露來的殺傷力,恐怕隻有鬱悶或者彭城公主那樣的女子才堪相比……


    哎,怎麽就忽然想到了她們呢?


    有時事情就是這麽曹操,


    你隨便想想,就會招魂到。


    暅之正要結束施針,外麵忽然一陣嘩聲。


    隻聽嘎吱一聲,門被拉開一條縫隙,


    一名女子被眾人搡了進來,後麵五顆腦袋跟著探入。


    那女子近屋,望見暅之正和莫愁說笑,氣得三屍暴跳,膺嶺頻搖。


    她正欲發作,忽然看清他們是在為劉贏施針,動作終是緩了一緩。


    來者正是鬱姐兒,當日將劉贏迎回寺中,她也是在場之人,


    自然很快明白過來狀況,但是那股酸勁終歸還是上了頭,


    “呦,究竟是敕勒的馬兒先吃草,樓蘭的羊羔有水喝。


    (筆者案,近水樓台先得月一句,畢竟當時沒有。草原上也有自己的說法,敕勒川在河套塞外最南之地,草青得早些。羅布泊原為大湖,支持著龐大水係滋養樓蘭,鄯善,若羌之地,至北魏方漸枯竭。)


    看來要看住魚兒不偷腥,隻能結廬在湖邊。”


    “姐姐,我們房間就在隔壁。


    隻住了兩人,冷清的緊。


    要不你和莫愁姑娘就一起住過來吧?”


    殷色可從來不怕事兒大,嘴又長人一節,


    這個套一下不打緊,怕得就是有人真敢接招。


    果然那鬱悶連想都沒想,扭頭便是應道,“好啊!”


    天曉得,三個女人便能成一場戲,這一折出個番外還富裕。


    這一天,幾個漢子隻能眼神發直,淹沒在三女的陣陣聒噪與薄麵皮的莫愁赧顏應聲之中。


    半日看似無事,不知遠處早已烏雲壓城。


    子夜,一匹駿馬揚鞭疾馳,百裏兼程直奔蘭若。


    淩晨,馮亮和小龍王便已被拍門聲驚醒。


    兩封急報,


    一是兩名皇子的冊封。


    三皇子元愉封京兆王,四皇子元懌封清河王,唯獨不封二皇子。


    太子位雖然空置,此時也已毫無懸念。


    被封王的王子,如果不通過極端手段,便等於在嗣爭這場大戲中已經成為了局外人。


    另一份急報的消息更具爆炸性。


    梁國郡高颺染恙,貴人高照容獲準探視。


    為避嵩山多事,經豫北沿河而行。


    於共縣遇刺,薨。


    是魏王的意思嗎?


    馮亮和小龍王聽到後麵一則消息,反應都是一般無二。


    北魏祖製子貴母死,魏王既然廢了大皇子,封了兩位小皇子,那立二皇子的意思便是昭然若揭。


    高貴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此時忽然暴斃,也許是魏王在為二皇子掃除最後障礙?


    誰知那信使給出的答案更另他們吃驚,這次刺殺,並非魏王授意。


    對高家動手,魏王還沒有做好準備。


    據聞,刺客是名女子,顯然是經過訓練的殺手,擅長潛匿,出手果決。


    “看來我們兩人裏,有一人要暫時離開了。”


    馮亮與小龍王對望一眼。


    “便由孤家去吧。


    孤自幼生活在宮中,


    高貴人也曾對孤頗多照顧,


    孤理應去見最後一麵。”


    馮亮也不與小龍王相爭。


    後者便自去準備,與諸兄弟匆匆別過。


    小龍王前腳剛走,寺中警訊大震,竟然有人趁機襲寺!


    暅之等人都是得過小龍王的吩咐,


    警訊一起,立即全力趕去看護二皇子。


    暅之,慶雲,采亭,色可均是提劍便走,鬱悶非要纏住暅之,自然同行。


    便隻留了莫愁照顧劉贏。


    四名黑衣人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繞過了寺中高手,直接撲向“太子”住處。


    此間外圍守衛雖嚴,但那些所謂精卒,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警訊便都陪上了自己性命。


    這裏原本是道人大統所居禪院,自然較別處院落更為寬敞。


    院中還打有一口自用井,無論何時都能保證供水。


    一名灰衣中年僧人,似是生過什麽大病,脊背微有些佝僂,正吃力的將水桶丟進深井,將那本來就已是弓形的腰背又埋下去幾分。


    那些黑衣人,就這樣徑直闖進院來,見那灰衣僧人的可笑模樣,相視一笑。


    其中一名黑一人喝了聲,


    “我來幫你!”


    拔足便向那僧人後臀踢去。


    當時金庸先生的小說還未出世,所以這些黑衣人無從知曉嵩山蘭若的頭條禁忌,那就是寧願與方丈首座交惡,也千萬莫去招惹挑水掃地的那些雜役僧。


    這灰衣僧人也沒有回頭,隻是似乎手中水桶太沉,一個踉蹌,險些栽進了井中。


    他身體前頃,後足向後帶起,不經意的一蹬,便踹中了另一隻空桶。


    這桶徑直滑出,向那衝來的黑衣人迎了上去。


    黑衣人衝勢極快,那桶飛得也不慢,兩相疊加,這樣的速度哪裏是人力可以避開?


    隻聽黑衣人哎呦一聲,小腿一麻便翻倒在那桶裏,隨那桶一起滑回了原地。


    這幾名黑衣人都不是尋常人物,自然不會像小說家筆下那些為了襯托主人公而被雇來的“資深殺手”,輕信對手是誤打誤撞,一個個前去試探送死。


    他們已然省得眼前是一名藏拙的高手,於是飛快地拉開了陣型,將那灰衣僧圍在當中,自有一名同伴,將桶中黑衣人撈了起來。


    “你們倒是很會挑時間啊。


    小龍王剛剛離寺,


    馮保義座下百變拔拔失蹤,


    覺法大師輪職後山,


    空空空空在開早課。


    倒是輕易被你們尋出一條路徑直接摸到這裏。”


    那灰衣僧人非常吃力地挺了挺身子,但終究還是無法將脊背挺直,但他的目光卻銳氣不減,掃視全場,


    “賀蘭初真,賀拔度拔,賀賴豆叱斤,賀若統。


    嗬嗬,好大的陣仗啊,好久沒見到過保惠軍的四大統領齊聚一堂了。”


    四名黑衣人此時都是蒙麵,竟然被那灰衣僧一個個叫破身份,對方的眼力該是何等毒辣?


    為首的賀蘭初真也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佝僂僧人,忽然相似想起了什麽,驚呼道,


    “西河王!你是西河王!


    再世勃勃,拓跋太興!”


    “非也!非也!


    奉今上聖諭,孤名,元太興是也。”


    百年前的統萬城,誕生了一代天殺星——夏君赫連勃勃。


    今日的統萬城主,也是一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人物,


    因而被世人稱作再世勃勃,便是眼前這位元太興。


    傳說他前些年生了一場大病,秘密歸洛,便再無聲息。


    眼下卻如何出現在這裏?


    此人的戰力,在皇族當中,那可是與小龍王的父親拓跋鍾馗,前安豐王拓跋猛齊名的。


    難怪“太子”住所的防禦如此鬆懈,原來是埋伏了如此重量級的一枚棋子。


    有他守在這裏,就算賀部四傑此時齊上,恐怕那河西王也能拖到寺中的支援趕到。


    五人如此對峙,賀蘭初真的手握在刀柄上,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始終做不了出手的決定。


    元太興以一敵四,自然也沒有想過將對方統統撂倒,隻是想守住此處院落,不使四人順利突破,因此自然不會采取主動。


    但是他打量賀蘭初真此時神色,隱隱也覺得有些不妙,不由冷哼道,


    “看起來你們也並不著急。


    難道太子竟然不是你們的主要目標?


    保惠軍中赫赫有名的‘陰山四鶴’竟然不是你們此行主力?


    看來倒是小看你們了。”


    “西河王果然老辣。


    今日我等自然是無法得手,不過我看此時時機也差不多了,寺中的高手應該都在向這裏趕來。


    我們再不走,怕是要錯過下次與西河王再見的機會。


    那我們,就此先行別過?”


    元太興一聲冷哼,若是不留下一個活口,如何能知道對方究竟在受何人指使,又有什麽意圖?


    於是他拳風一凝,一聲暴喝,這一拳就擊在了剛剛他用來打水的木桶之上。


    方才他佯摔踢飛一桶,手裏也不閑著,趁勢便將井中水桶撈出倒扣在地上,便是做好了萬一的準備。


    砰地一聲,水桶炸裂,


    木條向四方飛濺,碎木如犬牙般猙獰,劃出漫天劍意縱橫。


    元太興對眼前的四位對手也是非常熟悉,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僅憑這碎桶一擊就能留下其中任意一人。


    他這一手無差別攻擊,隻是為了造勢,逼迫對方做出防禦動作。


    而他的身形也在此時如閃電般發動,他的背部佝僂,衝出的一刻仿佛貼地而行,那身姿便如獵豹撲食一般,猛衝了出去,


    目標正是方才被他一桶傷到的賀賴豆叱斤。


    他對自己剛才的一擊自是了然,這豆叱斤的膝下軟骨此時必然已有些損傷,行動不能如前般靈敏。


    如果想在四人中留下一個,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但是陰山四鶴一直統一行動,彼此之間早有默契。


    賀拔度拔在避讓時便已選擇了能夠援護賀賴豆叱斤的方向,隻見他敏捷地避開了幾片碎屑,對著賀賴一腳飛了出去。


    賀賴豆叱斤也是勉強讓過了幾道勁風,見賀拔一腳踹出,忙用臀迎了上去。


    隻聽嘭地一聲,賀賴巧妙地運用了最柔軟的部位吸收了全部力道,然後借勢飛掠出戰圈。


    元太興手中抓過一截斷木,瞬間迸發出磅礴劍意,勁風湧處,正是因那一腳略受阻滯的賀拔度拔。


    後者亦非庸手,踢出去的那隻腳直接一踏地麵,身子橫翻而起,借勢拔出腰間短刀,借著翻滾之力將光弧舞得風雨不透,緊護周身。


    哪知元太興居然意不在此,忽然轉身將那截斷木脫手擲出。


    那不規則的碎裂麵與空氣劇烈摩擦發出尖銳的厲嘯,刺得人耳膜生疼。


    賀蘭初真見那一道烏光是向自己射來,一聲冷哼,隨手扯下一截衣袖,甩作匹練,兜住那道勁風,輕輕巧巧地化解開去。


    賀若統此時已翻上了山牆,回首望向場間,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又急忙躍回場中,向對麵牆頭掠去。


    原來元太興前麵那一套動作統統都是在掩人耳目,從頭到尾他就沒覺得用那一地木碎便能放倒四鶴這樣的高手。


    他將賀蘭,賀拔緩了一緩,又放賀若自反方向逃走,最後仍是把殺招留給了賀賴。


    此時賀賴正在攀爬山牆,他的小腿仍然有些脹痛,用力自然無法圓轉,


    胯下中了一腳,雖說是有意為之,但終究還是有些生疼。


    因此在蹬上牆頭的那一刻便有些乏力,略微遲滯了一下。


    便就是這片刻功夫,一道寒光直掠,暴射賀賴背門。


    賀若統轉頭望見這一幕,忙拚死來救。


    關於元太興的傳說實在太多,但最神奇的,一定便是他的殺手“八隻奪”。


    奪,是守節短劍,


    是戰鬥到最後一刻,用來奪敵或奪己性命的武器,


    是守誌不屈,不願受辱的精神象征。


    這種武器在先秦石鼓文當中的寫法,上八,下隻,與“奪”字它意不同。


    古吳越祭祀為了弘揚此節,發明了一種禮器,


    短刃,生六旁支,狀如牛角,交替攀生。


    六角,刃尖,刀柄,合八隻之數。


    (筆者案:形如今日本七支之刀。其刀來曆,銘文釋義,在本係列後續作品有詳述)


    當然,將禮器做成這種奇特的形狀,隱然間也有炫耀當時吳越之地金屬鍛造技術的外交意義。


    元太興的“八隻奪”凶名極盛,自然不會是聊供觀瞻的祭祀禮器。


    在他與高車作戰的時候,曾經生擒高車國主,西域第一巧匠阿伏加德羅及其從弟橋至。


    (筆者案:阿伏加德羅,《北史》作阿伏至羅。橋至《北史》作窮奇,既上古所謂蟜極。如前文所述,現代印歐人出高加索,其實與中華源昆侖相距不遠,中西上古名源共通性,以及某些西文名一代目先祖故事由來,是本係列後續作品的內容。)


    阿伏加德羅乞命請降,願獻奇寶求生。


    哪知元太興看過了前者的那些新奇發明,並不怎麽感冒,不過卻對那些用堅韌的天蠶絲為連接所製的成套裝置非常感興趣。


    於是就讓對方幫自己改製了一套“八隻奪”。


    從表麵上看,這隻“八隻奪”與普通禮器無異,隻是七個刃口均為精鋼所製,鋒利異常。


    實際上呢,這七刃都是可以獨立分開的,平時扣在一起,由天蠶絲拉緊。


    在被元太興以獨門手法擲出的時候,空氣會擦動奪柄內的氣槽,衝擊機關將蠶絲放鬆,


    飛行一段距離後,七刃便會擺脫束縛,脫離刀柄,


    而刀柄上還會留有一截藏鋒,


    此時一奪化八,在天蠶絲牽製下,拉出八道弧光,自八麵夾擊一點。


    一奪既出,萬難躲閃,西域不知多少名將,都折在這“八隻奪”下。


    此時寒光一起,賀若統便知不妙。


    可是那飛奪去勢驚人,速度豈是人力可及?


    隻聞一聲慘叫,八道青光倏分倏合,血光暴現。


    賀賴豆叱斤碩大的身軀自牆頭砸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作一團。


    寺中鍾聲長鳴,人聲鼎沸。


    賀蘭初真掂量了一下局勢,知道已無法帶走同伴,發出了一聲惡狼般的嘶吼。


    另外雙賀聽聞狼嘯,也是一臉悲憤,但卻立刻有了決斷,毅然轉身攀牆,齊齊退去。


    道統,首座,朱僧生,慶雲一行人紛紛到場,見這一地狼藉,便知方才必有一番惡戰。


    元太興咧嘴一笑,


    “他們誌不在行刺,須得仔細盤問。好在抓了個活的。”


    “西河王說的可是他?”


    空空空空將那摔在地上的賀賴一把拎起,後者的身軀就如同軟泥一般灘作一團,麵上露出駭人的青紫之色,竟是已然氣絕。


    元太興的臉色顯然也不太好看,上前將那賀賴豆叱今的屍體一把搶過。


    空空空空喝了聲,“慢些!”,卻是阻止不及。


    元太興一把拎過來,那屍體不知是何處受力,發出了一道輕微的破裂聲,然後便有一股煙塵衝將出來。


    元太興以及近處的空空空空,寶念,婆羅門,慶雲等人躲避不及,盡數被這股煙塵籠罩其中。


    煙塵來勢雖快,在場人亦非等閑,紛紛掩麵揮袖,向後暴退。


    一陣密集的咳嗽聲後,慶雲感覺煙塵已經散去,忙試著活動了一下筋骨,又深吸幾口氣,仿佛並無異狀。


    空空空空,寶念,婆羅門三僧也神色漸複,麵麵相覷間卻也看不出有何不妥。


    但是眾人轉眼再看元太興時,隻見他變色逐漸轉白,冷汗直冒,似乎馬上就站立不住。


    慶雲見狀忙搶上前去一把扶住,賀賴的屍體便嘭得一聲軟落在地上。


    元太興十指佝僂,指甲已呈醬紫之色,緊緊地攥著慶雲的上臂,


    後者隻覺得仿佛是被一雙鐵鉗鉗住,臂骨都要被捏碎了去。


    雖然是痛徹心扉,但慶雲依然不忍此時甩脫元太興,隻能向暅之求助。


    “怎麽不見佛賢過來?”


    空空空空見狀大急,忙向大統和寶念詢問。


    這佛賢是寺中醫道最精之人,他若在此,怕是還有回天術。


    寶念雙掌合十應道,


    “哎,自從上次爾朱新興失蹤,覺法與佛賢甚感愧疚。


    這兩位現在輪流外出,去鎮上覓那爾朱的蹤跡。


    今日恰好輪到佛賢。”


    就在那幾位大師感歎間,暅之已是出手了。


    他一抖手取出幾根銀針,隨意幾刺,先是讓那元太興的十指微鬆,然後一把將慶雲手臂抽回,對後者吩咐道,


    “幫我把他放平。”


    慶雲應了一聲,將元太興放倒,


    隨即自己也坐下,用大腿作枕,墊住了對方頭顱。


    暅之翻看了元太興的十指和眼白,探過後者體溫,心下已漸了然,


    “眼球發黃,麵色泛白,十指醬紫,這是血竭之相。


    他血液內血元暴動,隻有換血,方有生機。”


    暅之俯下身去,在元太興身上嗅了嗅,又湊到慶雲身上聞了聞。


    “做什麽?”


    慶雲都被暅之眼前的舉動弄得頗不自然。


    “你們身上,好像隻是沾了些草木灰,


    雖然加了些其他配料,讓陰氣更重了些,但也不至於……”


    暅之忽然像似想到了什麽,望了一圈,對雄起大師說道,


    “雄起大師,能否麻煩您幫忙查看一下元太興房中是否有煎服湯藥的跡象。”


    隨後暅之又詢問寺中是否有老參。


    巧在道人大統處倒確實留有兩隻,


    暅之忙喚人取來,然後飛快地寫下兩個方子,令幾名小沙彌先去煎製。


    忙完這些,他又使人去水邊摘取蘆管,找知廚僧取了許多杯碗,用刀在元太興指尖切了個小口。


    後者血氣已竭,放血頗為不易。


    暅之舒筋導脈,好算是在每個杯碗中都滴了幾滴鮮血,立即趕著與在場眾人逐個相配。


    還好,此間諸人中婆羅門大師的血似是與元太興相融甚恰,良久不凝。


    暅之的臉上也終於有了喜色,


    “八成還是有救的。”


    此時雄起大師也從元太興房中捧出一隻藥缶,


    缶中還有些殘渣,似是每日都用來熬藥,於是也懶得洗淨了。


    暅之撈了些藥渣送到鼻子上聞了聞,那殘渣已經冷去,發散不出味道。


    於是他索性撮起藥渣送入嘴中,仔細咀嚼了片刻,才從口中吐出,蹙起眉頭,神色凝重。


    寶念大師問道,


    “親,可是這藥中藏有古怪?”


    暅之搖了搖頭,


    “不,這藥都是上好的選材,沒有問題。”


    “那為何我們中了這煙塵都安然無恙,唯獨元居士他……”


    暅之並沒有先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正色問道,


    “西河王是何時入蘭若的?”


    寶念應道,


    “元居士與太子同時入山,代太子落發,以示足戒。”


    “那關於他之前的病史,以及日常用藥情況,寺中可有人知曉?”


    寶念被問得一怔,顯然他也不甚清楚。


    不過就在此時,另有一道聲音響起,


    “自然是有的,據貧道所知,元居士與我蘭若可是姻緣匪淺呐。”


    》》》》》敲黑板時間《《《《《


    上一節筆者講到了一些古漢語發音,也不自量力的說過要挑戰一些“專家”觀點。正寫得興起,幹脆就把本來準備日後挑戰的關卡提前了吧。


    當然,在此之前,先補兩則小貼士。


    一是關於阿佛加德羅家族。在這裏,並非是有意要和阿伏至羅建立聯係。但是有幾點可供參考。其一,高車阿伏至羅與前文提到得乞伏一族一脈相承,本就是是高加索人(白人)。其二,阿佛加德羅家族是在十三世紀才聲名鵲起,Avogadro這個姓氏本出自Avogaro,意思是擁躉,後來引申為教廷律師。Avogadro是以職業為姓氏,而這個職業的出現遠遠晚於西方姓氏成型時代。一般以職業為姓氏的,都是鐵匠,水手,屠夫,建築工,漁夫之類的古老職業。因此這個氏族一定是一個晚興移民氏族,所以才會引用中世紀的職業作為自己的姓氏。


    第二點是關於陰山四鶴。賀蘭部在北魏立國時期為拓跋氏提供了許多支持,四鶴的姓氏都是賀蘭部派生姓氏,其中賀蘭初真,賀拔度拔,賀若統都是孝文時期活躍的武將。隻有一個賀賴,是賀蘭部早期首領的姓氏,在孝文朝並沒有出什麽名人,於是就安排此人物先領盒飯了。其餘三鶴自然還要登場,保義保惠軍的來曆依然尚待分說呢。


    好,現在開始挑戰“專家”時間。我們今天要分說的是後文情節將會推動到的“大食國”的發音。其實在前文講到龍涎香的時候,就曾經帶過多龍的大食西海。大食是唐代對阿拉伯帝國的稱呼。有專家發聲,其音“大益”,原因有二:


    一,大食,是從拉丁對音Tayy(她益)音譯過來的,因此食應讀益。


    二,食字古音本就讀“益”,如酈食其的讀法應為“麗益基”。


    這麽一聽似乎有理有據,大多數人被這麽一唬,就信了對不對?那我們就一條一條分析一下到底是不是這麽回事。


    首先,大食的地理位置比拉丁語族國家更靠近中國。中國對其地名認知應該來自他們自己的語言阿拉伯語,或者離中國更近的波斯語。拉丁語發音傳入中國,那必然不是唐代的事兒了。大食這個地區,在波斯語中對音為Tazi,中古對音條支。又Tazig,與今塔吉克同源。其音塔孜。(今沙特地區,漢誌,多誌等地區,也是取古音譯,ig結尾尾音譯為誌/支)


    其次,大食是唐代中國對阿拉伯地區的稱呼,取杜環《通典》音譯,應循唐代發音,兩版唐書均引之。食在唐代早就已經不讀“益”了,正確讀音為“是”,《唐韻》作乘力切。(前文有論,唐音如吳音g/eng界限不明,乘字注音食陵切/shing;承字注音署陵切/shing,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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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向比較魏晉至唐的文獻中,大食,多氏,大寔混用。氏,在中古讀“支”(與月氏同),唐(《唐韻》)時已讀“是”(承旨切,承音從前。);寔,讀音一直為是。


    三本同聲,可見唐代標準讀法為“大是”。方才我們曾反複提到,唐前中古音近蘇白,無論“大是”,“大寔”,“大食”在蘇白中的發音與Tazi的本音已經非常接近了。


    因此大食的讀音按照正確度評分的話:


    塔孜(滿分),大是蘇白(90),大是今普(80),大支(70/從中古條支,漢誌譯法),大石(60),但若讀成“大益”一定是不及格,無典可循,望諸看官慎之。


    這裏可能一些讀者會有反駁:


    1.蘇白大有/dou/的發音,難道大食要讀“抖是”?不,dou是晚期俚語,不用作專有名詞對字發音。專有名詞的讀法依然還原為/da/,參考“大觀園”。


    2.唐音近粵語,客家,亦有其說。前文我們已經從移民走向做過總結,後文我們有更多實例辨證。此節簡言之,江南諸語,映射了不同時代、地方的口音變遷。我們應當根據不同時代的字書,韻書,稍作比較,就可以得出答案。


    中國在漢字讀音史方麵的文獻保留的相當完好,學習成本完全沒有向我們想象中那麽高不可攀,這些幾乎都是唾手可得的知識點。隻是,我們需要注意引用正確時代的韻書,對比語境和詞語誕生的年代,就能按圖索驥,找到正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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