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柱香時分,慶雲眼前忽然光幕倒卷,視野一片開闊,


    穿出樹林,竟是一片懸崖。


    那蜂兒在頗黎瓶裏上竄下跳,也辨不清是在指示哪個方向。


    胡世玉一行相繼從林中走出,眼見此景,個個眉頭緊皺。


    元純陀最是藏不住心思,馬上就開啟了口炮模式,


    “你這是信得什麽妖法,把我們都帶到溝裏來了。”


    梁簫笙仍不死心,跑到懸崖前躬身下探,所見果然是絕壁千仞無憑籍。


    她心中焦急,不覺多踏了一步,腳下砂石翻滾,其勢欲崩。


    胡世玉在一旁見了,忙舒猿臂,一把將梁簫笙捉了回來,一片滾石撲簌簌滑落,半晌不聞擊石聲。


    老都督沉吟半晌,正想放棄。


    慶雲忽然開口,同時解下腰帶,將一頭交在胡世玉的手中,


    “胡都督,麻煩你牽我一下,待我仔細看看。”


    胡世玉雖知希望渺茫,但急病亂投醫,既然慶雲要試,他也自然配合。


    其實慶雲隻是想到了當日在浮戲山的周旋。


    小龍王憑借凸崖下的一條暗道,甩開了一眾蒙麵殺手。


    這裏莫不是……


    身後既然有人拉扯,他便將身子完全探出突岩。


    崖壁大多數地方都是光禿禿的,偶有兩三處生了藤蔓。


    眼見某處長藤蔓延極遠,似乎在十丈開外沒入了岩壁,


    慶雲心念一動,旋身縱回,


    “那邊似乎有些異樣,我先去看看。”


    慶雲尋到了垂藤的崖畔,在胡都督的掩護下,挑了根粗壯些的藤蔓慢慢爬了下去。


    崖上的幾位女子雖然都想探出身子去看,但終究又有些不敢,隻能咬唇抱在一起,為慶雲默默祈禱。


    藤蔓承受著一個人的重量,有規律地蠕動著,


    胡世玉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了任何微小的變化。


    忽然自藤蔓另一頭傳來一陣於方才不同的規則抖動,


    三,三,二,


    這是約定好的暗號,有路,同來,安全。


    胡世玉大喜,忙環視一圈,挨個囑咐道,


    “簫笙,你殿後。”


    稱起婦人的時候,老都督語音沉緩,滿含深意,


    與其後威嚴語調,涇渭分明,


    “純陀,你先下去。


    然後是老身,孟幢主跟上。”


    簡單的一段安排,考慮卻極為周全,自然無人忤逆。


    元純陀輕低螓首,便扶藤而下。


    山嵐吹過,藤蔓隨之一起飄擺,


    純陀身材嬌小,在風中如浮萍無定,隻能死死抓著藤蔓。


    她隻要微微垂首,那無盡的深淵就仿佛生了巨大吸力,相似有雙無形的手抓住她的腳踝,讓她全身發軟。


    但她若不看,那真的是全無落腳處,一陣風來,一陣驚魂。


    這時候,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下麵喊著方位,心中不由一暖。


    在岩壁凹陷處有一道石隙,石隙外的一塊突岩是唯一可落腳處。


    慶雲此時仰臥在突岩上,半探出身子緊緊攥住藤蔓試圖幫元純陀穩定藤索,並且出言提示可用的落足方位。


    有了語音導航,難度固然降低了很多,


    至少風起時能快速調整,伏在岩壁上暫避。


    隻是不知,慶雲方才一個人爬下這段藤蔓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番艱難。


    眼見元純陀爬過了崖壁內凹處,離落腳的凸台不過丈許高,勝利已然在望。


    忽地一陣橫風吹來,此時元純陀四麵騰空,無處借力,整個人都被帶得向橫裏一蕩。


    慶雲躺在石台上,左右也無處阻擋,被這股力道一卷,頓時橫拖出數尺,一隻腳都被甩在了石台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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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竭力穩定著藤索,但是隻靠拉力很難與橫風的剪切力對抗。


    好在風去得也快,他又被活生生拖拽回了原位。


    元純陀雙腿未來得及勾住藤蔓,兩條修長的玉腿就在慶雲的眼前飄來蕩去,若在平時必也是一番旖旎。


    可是慶雲此時哪裏有心情去欣賞,他深知元小姐眼下命懸一線,整個身體的重量,隻靠雙手,能撐到幾時?


    他顏測風速,感覺拂麵風絲最弱的當口,大喝一聲,


    “跳!”


    元純陀想也沒想,便雙手一鬆,直落而下。


    其實這並非是她盲目,而是她的手掌已被磨得鮮血淋漓,再也支撐不住,索性一賭。


    慶雲雙臂用力一扯藤索,借力起身,趁勢攬住下落中元純陀的纖腰,向石台內側滾倒。


    元純陀雖然比慶雲大了許多,究竟還是未出閣的女子,


    被男人這樣抱住,頓時大窘,心中自然生出抗拒的念頭,扭動身體不住掙紮,


    隻滾了幾圈,便將慶雲重重地甩了出去。


    慶雲的額頭嘭地撞在石壁上,鮮血淋漓。


    但他既未抱怨,也未辯解,隻是趕去扶那繩索,再次向峰頂的同伴搖起了訊號。


    不一會兒,又有人上了藤蔓,慶雲再次仰倒扶藤。


    他額頭瀝血未幹,和著汗水,畫出道道朱痕。


    元純陀終是識得大體,知道這個男孩兒方才對自己並無半分不敬的意思。


    那小充華與他也非親非故,可是看慶雲這副賣力的樣子,定是出自少年善良質樸的本心。


    於是,她終於放下了心頭最後的芥蒂,腦海裏也再未翻起過因元悲之死引發的怨尤。


    慶雲的努力和執著,不但教會她放下心結,甚至讓她放棄了矜持。


    她見慶雲用弱小的身子竭力穩定著長藤,想起了自己自藤索躍下前橫風拂起的險狀,默默地走了過去,屈膝騎在慶雲身上,幫他固定住身形。


    胡世玉爬下岩台的時候,望見眼前這情形,險些一腳蹬空。


    好在這老兒很快便想通了原委,忙勸元純陀讓在一邊,否則萬一被她老娘看到,這慶小哥可就真就有理說不清咯。


    老都督扶穩慶雲,將孟,梁兩位女英雄也接了下來。


    慶小哥此時已經累的虛脫,卻還是用掛滿水泡的雙手,顫抖著自懷中取出頗黎瓶托住。


    在胡世玉看來,小充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對此上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慶雲也能做到這步,著實令他有些感動。


    而顯然,慶雲此時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掙到眼前這位數年來隱藏在深山古刹,可是卻能量超群的北國大佬一個天大的人情,更無法估量這個人情的價值和意義。


    他的心思很純粹,


    小充華是個可愛的女孩,她現在有危險,他便有義務將她帶回父母的身邊。


    人隻有在最純粹時,做出的事情才最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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