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滿臉堆笑,皺紋裏寫滿了有親自遠方來般的快意,


    “貧道俗家姓名正是田錫龍。”


    “什麽?”,眼前最吃驚的人,顯然是蓋坤。


    他從前是曾見過田祭酒的。


    眼前的低調老僧,和當年意氣風發,視天下英雄如無物的檀宗祭酒田錫龍,反差巨大。


    因此方才連他也沒有將田祭酒認出,


    “田祭酒怎會蟄居於此?”


    田錫龍連連擺手,


    “哎,俗家之名就無需再提了。


    當年我配合慶宗主行動,在他刺駕前一日,佯刺北平王,


    希望這個消息傳去平城之時可以略微打亂他們的防禦部署。


    隻是沒想到有人事先泄密,北平王已然做了周密防備。


    我雖失手被擒,但北平王也並沒有對我太過留難。


    當時我在北朝被海捕通緝,是北平王將我暫留在府中認劍術師教。


    等到風頭過了,才送我進了嵩山。”


    慶雲嗯了一聲,接口道,


    “北平王多半也不是出於什麽好心。


    他懷異已久,隻不過是想多網羅一些與魏王有過節的人才,以做成事之需。”


    “慶小俠說得不錯。


    寶念大師對貧道有恩,貧道護寺責無旁貸。


    可是長孫家對貧道昔年也有恩情,所以貧道還是依著本心做了些事,本來想直接稟明任城王,又怕不太妥帖,因此想托小龍王幫忙代為轉達。”


    小龍王此時也大概猜到田祭酒所言為何,但事關重大,他還是正色問道,


    “田祭酒盡可明言。”


    “拔拔拔六觀,本出長孫一脈。


    他在昨夜戰鬥中受傷很重,琵琶骨在混戰中被人踩斷,從此怕是一輩子不能再與人動武。


    貧道念及當年長孫之恩,不忍眼見他丟了性命,便將他救起,送去其他寺院照料。


    此事未及先向幾位大人通稟。


    若是貧道做得不妥,一切責罰,貧道願一力承擔。”


    小龍王心下略做衡量,很快便有了計較,


    “田祭酒說哪裏話來,知恩圖報乃是美德。


    就算是今上知曉了此事,也不會怪罪。


    隻是如果本王可以一力為大師免罪,不知道大師會不會也投桃報李呢?”


    田祭酒雙掌合十,深施一禮,


    “不敢不敢,貧道不止一次觸犯了王法,十八年前便已是殺頭之罪。


    此番又私縱親犯,若是因此受到處置,貧道是絕無怨尤的。


    但小龍王這份心意貧道領了。


    若是貧道可以為小龍王略盡綿薄之力,在下自然不會推辭。


    待交割差事之後,依然會來自守。”


    小龍王搖頭道,


    “觀今日事態,今上怕是早就有意為檀宮平反。


    若果然如此,田祭酒十八年前的案子,便已經結了。


    今上現在虎牢,不軌之臣環伺待發,


    若是田祭酒有意隨我等護駕立功,麵君請罪,


    想來昨日之事,也非什麽大事。”


    小龍王此時還不知道田祭酒昨夜的神威,以他連斃數十暴徒,一人拖住封家四將的功勞,其實也是足可抵罪的了。


    百變拔拔雖然曾是保義軍中數一數二的異人奇士,但他在局中也隻不過是一枚棋子,他的生死,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在乎。


    可是田祭酒是個有恩必報的性子,既然小龍王答應為他疏通,那麽提出的要求便沒有理由不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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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議定,田祭酒與蓋坤又閑聊了些門中往事,便告辭去了。


    眾人正要相送,迎麵卻又來了客人……


    今天這到底是吹的什麽風?


    祖暅之看到來人,急忙向元法僧身後去躲。


    可是鬱悶那火爆的脾氣豈是容易躲的?


    鬱悶也不避嫌,硬生生從人堆裏擠了進去。


    她身材高挑,比沒長開的慶雲,足足高了半個頭去。


    二人插身而過時,慶雲隻覺得下巴被什麽東西撩了一下,立刻囧得全身僵硬,不敢動彈。


    元法僧見來著不善,雖然明明知道祖暅之就在自己身後,他卻忽然跨出一步,側身讓開。


    鬱悶一雙美目就這樣淒淒然往著暅之,眼眶裏薄薄噙著的也不知是淚水,還是眸中秋波泛光。


    暅之也從來沒見過她這副神態,終於還是忍不住關切道,


    “鬱悶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可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鬱悶微微咬了咬唇,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般仰頭反問道,


    “我要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走?”


    這句話完全是下意識間自暅之的口中溜出來的,他自己說完以後便覺得有些不妥,


    難道我內心中竟也是不想讓她走的嗎?


    鬱悶淒然一笑,


    “祖郎能如此說,我很開心。


    有些事情應該說與你們知道,盡管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做朋友了,但我卻不願意一直瞞著祖郎。


    我是柔然人,鬱悶並非我的本名。


    我乃鬱久閭氏王族,族名門心。


    家兄便是蘭若蜚馱堂首座鬱久閭婆羅門。


    我們都是已故的柔然仁王鬱久閭予成的後人。


    家兄是真正的王孫,而我論起來也算是個公主。”


    鬱久閭門心假裝揉了揉眼睛,刻意不讓淚水自眼眶裏湧出來,強作無事繼續說道,


    “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家兄潛入北魏,本就是為了和太子取得聯絡。


    太子想借助柔然的力量早日上位,廢黜漢化令,複鮮卑舊俗。


    而家兄也想趁機邀功。


    若太子成事,便可借助北魏力量奪回被大歡喜王竊取的汗位。


    家兄擔負了太多東西,難免有時會做錯事。


    他心心念想要複辟,還要將我許配給源思禮的長子源規。


    那天我和哥哥為此事起了爭執,於是就逃去太室散心,恰巧遇到祖郎。


    其實,其實我的確是比較喜歡中原世家子弟的儒雅氣質,尤其是祖郎……


    哎,總之我雖然是想帶著祖郎回去氣氣哥哥,但是那也是情之所至,並非逢場作戲。


    話已經說開,你們,你們要想笑話我就盡管笑話吧。”


    眼看他的淚珠兒就要淌下來了,殷色可悄悄地將一塊錦帕塞進了暅之手裏。


    好在暅之一向不太在線的情商,這時候好像已經把欠費都補齊了。


    他忙走上兩步,柔聲說道,


    “外邊風大,都被風沙迷了眼。


    來,先擦擦。


    其實婆羅門大師一直對我們還算客氣,隻有昨日事發的時候起了些衝突。


    他養的那隻七色巨蜥被我弄死了,說來還是我們欠他多些。


    再說,隻要你不參合到那些齷齪的派係鬥爭裏,我們總還能做朋友的。


    無需太過傷心。


    隻是有一件事情想和姑娘商量,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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