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被這幾個王爺相互敲邊實在是誇得急了,臉麵有些掛不住,急忙擺手打斷道,


    “魏王,使不得。


    昔日家父刺駕的內情,草民已經知曉了。


    其中許多緣由也確實也怪不得魏王。


    慶雲本是南人,向來閑散,無意在北朝出仕。


    隻是眼下確實有兩件事請,懇請魏王惠允。”


    元宏沒想到慶雲竟然真有所求,不由十分好奇,急忙應道,


    “慶卿但說無妨,不必有所顧忌。”


    慶雲叉手行禮,肅然道,


    “草民希望魏王可以為檀宗平反,不再將檀宗列為匪類。


    希望可以得到魏王首肯,準許檀宗在北朝建立一個如斬蛇山莊一般的合法江湖會館。”


    元宏默然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少俠這個檀君看來已經進入角色了。


    為檀宮平反這件事,其實孤早就想做了。


    隻是孤雖為君王,有些時候,有些規矩也不能不顧及。


    比如說陸希道的父親陸睿,


    軍功蓋世,屢破柔然;


    賞善罰惡,大公無私,


    自孤幼時,對孤多有嗬護教誨,實是孤最為愛戴的長輩之一。


    但是如果他真的揭竿造反,那孤也無法擅自為他脫罪。


    檀宮之事也是如此。


    盡管孤了解慶大俠當年出手別有隱情,


    但行刺是實,為他脫罪會喪失國之公信,鼓勵他人效尤。”


    元宏麵上又露出為難神色,似是還有什麽話想說,卻仍在考慮措辭。


    慶雲則適時打斷道,


    “草民明白魏王的顧忌。


    十八年前家父遭人算計,不幸殞命。


    對此最耿耿於懷的,自然應是草民。


    如果草民可淡然處之,讓其他人忘記恐怕也未必真有那麽艱難。


    逝者已矣,現在草民唯一惦記的,就是能讓檀宮諸子大大方方亮出檀宗門人身份,


    讓陳叔,蓋叔不用在四處遮掩行跡。


    其實這麽多年來,魏宮的禁衛,朝廷的中堅官吏,有很多都是我宗門人……”


    元宏此時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似是已有計較,出言打斷道,


    “少俠莫要忘了,孤學的也是檀宗劍法。


    孤從來沒有真正禁絕過檀宗,


    崔閥,呂閥,高閥在北朝一直無事。


    除了對當年刺駕涉案人員發布海捕,禁絕檀宗之事一直雷聲大,雨點小。


    平反一事,不是孤不準,隻是要講究些技巧。


    比如說平原王陸睿一旦謀反坐實,孤自然無可通融,


    但卻可以想辦法讓陸希道免罪。


    十八年前刺駕已成定案,自然無法重新翻案,


    但卻可以通過其他方式還眼前一代檀宗前途清白。


    隻要少俠肯相信朕,朕定送你一番大功勳,帶著檀宗堂堂正正的立於北朝。”


    元宏性格謙遜,所以一直使用“孤”的自稱,直到提起對檀宗的許諾,這才換用了“朕”,語言的分量立刻便有不同,似乎擲地自有聲。


    這場談話結束的時候,月上中天夜色深。


    慶雲望著那一彎似乎載不了許多愁的新月,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


    元宏想要為檀宗平反,絕對不似作偽,但他的政治手腕實在太過高妙,慶雲其實更為擔心檀宗在平反之後會被魏王牢牢套住,變成天子之劍。


    便如今日的陸希道,經過元宏的一番聖恩洗禮,就算日後他老子真的因為謀反被殺,自己也被貶配遼西,但他日若還有機會被重新召回京師,必然是個死刑塌地的忠臣義士。


    陸希道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認同廟堂文化。


    而慶雲則看得更清楚,因為他一直是個局外人。


    元宏的處置,說辭不離大道,對自己也毫無惡意,但是當日在報德寺時生出的親近感,卻在慶雲心頭漸漸褪去。


    他與魏王所信奉的道義不同,也許總有一日會漸行漸遠。


    雖然慶雲不知道為什麽會產生這種念頭,但那種感覺卻無比真實和強烈。


    大家各懷心事,不得安臥,翌日自然醒的早些。


    雞尚眠,天未曉,慶雲本來以為自己起的已算是早了,


    哪料到魏王慣來夙興夜寐,早已去太後,皇後,皇子處探望了一圈,又接待了幾輪賓客。


    慶雲來拜望時,他剛剛處理完李彪的案子。


    李彪的女兒參與刺駕被抓個現行,自然是不能免罪的。


    但是元恪與皇後事先已經向魏王有過交待。


    元宏深以為善,便依言將李灼華充入掖庭,李彪因此免官,以奉朝請的身份仍平章事。


    奉朝請說白了就是無階之官,可以上朝議政,卻沒有實銜。


    但是既然李彪仍可代行平章事,那除了麵子上不大好看,並沒有削去實際的權力。


    這又是一手籠絡臣子的妙棋。


    說道下棋,元宏此時倒真的來了興致,他見慶雲恰巧過來,便發出了對弈的邀請。


    慶雲這等年紀,怎敢在棋道自詡,不過他聽聞蕭子良和蕭衍均精於弈術,便提議魏王召南朝蕭衍放對。


    魏王聞言大喜,這蕭衍的棋品在南北兩朝都傳有盛名,號稱五歲坐照,七歲通幽,十一歲鬥力以下無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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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自然有意試試這位高手的實力,忙著人去請蕭衍。


    蕭衍此時棋力,已臻八品若愚之境,可是魏王卻還沒有突破四品通幽。


    按道理說兩人對弈如無讓子,那必然是一邊倒的局麵,既無樂趣,也無觀賞價值。


    可是當魏王著人將棋枰抬上來,撓頭得反而是蕭衍。


    偌大一個棋盤,竟然縱橫各四十五道!


    以十九道的棋盤博弈,其計算量便已超過人力所能承受的範圍。


    改用縱橫四十五道的棋盤,那隻能靠感覺行棋了啊。


    元宏見了蕭衍的窘態,十分得意,


    “論捭闔計算,孤不如卿。


    但若是以這四十五道棋盤博弈,就算卿乃弈神阿伐苟下凡,也無法算得精細,更無前譜可參。


    純憑棋感而行,卿可還能守若愚之道?”


    蕭衍搖頭苦笑,


    “陛下的興致並不在枰上,而在江河之間。


    這四十五道之數,可是以北魏四十一州補四夷之數而成?”


    “蕭卿實乃雅人,一語中的!


    昔帝堯為弈,取河圖易數,訂八八之變。


    及帝禹分野九州,方有九九之枰。


    後漢坐擁十三州,棋盤增為十三路。


    又有先賢補四夷之數,為十七路棋盤,一時盛傳。


    唯獨吳地小霸王身負野望,再添吳,越兩路,誌在列土封王,蕩平山越,


    由十三生十五路之變,易十七而傳十九路棋譜。


    恰西晉一統,天下重分十九州。


    司馬氏遂以十九路為正,廢除它製,傳承至今。


    然而晉國已亡,陳規當替。


    今朕以北魏四十一州依漢俗補四夷之數,蕭卿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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