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袖方才坐在增設出的檀宗第二席,龐修便從第三席順延為第四席。


    當折袖麵向龐修的時候,便等於把背門完全賣給了坐在首席的張遠遊。


    而張遠遊能坐到這首席的位置也自然並非虛名所致,


    他眼見事態不利,立刻就想先聲奪人,剪除折袖。


    五祭酒世家均出鬼穀門徒,一直堅守鬼穀之道不可盡廢的信念,


    因此五家祭酒的劍法在檀宗劍術之外還別有家傳之學,


    張家的縱橫十九道便是其一。


    其劍所出,必是兩劍交斬,


    一劍風,一劍雷,


    一劍陰,一劍陽,


    同樣的一劍都可以使出四種不同變化,縱橫捭闔,詭秘莫測。


    他在折袖身後,甫一發動就甩出了殺手,


    星,三三,天元!


    一連三次交疊,氣勢如虹。


    星,是棋盤上攻守兼備之點,用來置放四枚座子。


    (古代圍棋四個星位在開局前預先置子,對角同色,稱為座子。古譜皆然。)


    三三,則是非常保守的防守點,


    通常角占三三,便可落不敗之地。


    而天元,是實際意義最小,潛能最大的一個點,象征無限可能。


    這三招的選擇,穩健中藏有後手,看得對麵華陽先生和馬喆先瞳孔都是一縮。


    他們認可這一連三劍的功力水準,但是卻看不起張遠遊自背後偷襲的這種手段方法。


    張祭酒這個級別的高手若是拉下麵子全力偷襲,其威勢可想而知,就算有人察覺有異,也絕無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手阻止,


    此時折袖的禍福也隻能寄於他自身的修為造化了。


    其實,檀宗諸子從來沒有見過折袖出手。


    蘇七間因為練功走火,本來過得就是隱世的生活,很少攜折袖外出。


    而折袖又始終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樣,眾人都覺得他不像善類,更不願因他與蘇家交惡,因此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沒人真正敢與他叫板。


    雖然這人看上去很能打,但到底有多能打,誰也不知道。


    此時張遠遊的劍已經近了,劍風將折袖的鬢角掃得飄擺不定,


    當折袖意識到危險的時候,那劍勢似乎已是避無可避了。


    可是折袖接下來的反應,讓在座幾乎所有人都重新認識了武道這兩個字的含義。


    折袖的動作似乎沒有張遠遊那般迅速,招式變化也遠不及對手多,但是他眼見避無可避的時候,居然直接合身向劍鋒撞了上去。


    他是看準了劍的走勢,根本不管對手劍招接下來還會如何變化,


    反正就侯在張遠遊畫天元的時候直接合身撞了上去。


    天元的劍意是三劍中最含蓄內斂的一劍,但並不代表著沒有殺傷力,


    那柄十字劍在這一式前刺迎上了折袖全力對衝,劍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折袖的左肩。


    一劍,對穿,


    血光暴現!


    這樣果決狠戾的應對方式,將張遠遊都驚得大腦中出現了片刻空白。


    而折袖就趁著對手這片刻的猶豫,緊握左拳貼住腰眼,將左肩的肌肉摒緊,將那柄十字劍生生用肌肉夾住,隨後右手一揮,長劍出鞘,


    隻聽嗆的一聲響,張遠遊的十字劍便被削成兩截。


    折袖順勢轉身,伸劍直取張遠遊的頸項。


    張遠遊餘力未盡,此時也等於是向著對手的劍鋒對衝過來。


    饒是他全力收勁,在穩住身形的時候,折袖的劍已經頂在他的喉頭。


    明明張遠遊的劍更快,明明他的招式更加高妙神奇,明明是他主動偷襲!


    可是一個照麵間,局勢便已經逆轉,


    在他的手中隻餘一截斷劍,而對方卻已經舉劍架在了他的咽喉。


    如果一定要說折袖有什麽優勢的話,那便是狠辣,果決和一柄好劍。


    在華陽先生,馬喆先,劉贏,慶雲等人的眼中,他們更多的看到了前者。


    他們試圖領悟戰局的奧妙,在回演方才那一個罩麵中可能發生的種種變化,但是最後都無一例外地肯定了折袖的應對。


    他們,也沒有更好的應對方案。


    但是對於大多數看熱鬧的人,尤其是與張遠遊比較親近的人,他們的眼中隻看到後者,那一柄寶劍!


    這小子根本不可能戰勝張遠遊,所倚仗的不過就是那把寶劍而已。


    “镔鐵劍!那是镔鐵!”


    “是徐太太搞出來的玩意嗎?”


    “這小子仗著手中利劍無法無天!”


    那些四處響起的竊竊私語,都非常有默契地過濾掉了張遠遊偷襲在先的事實。


    折袖在檀宗一直處於輿論的深淵,固有輿情自然不會向他傾斜,一開始便是一片討伐的聲浪。


    不過還是有不同的聲音從崔家人口中傳了出來。


    龐修挑撥齊四暗殺同門,嫁禍折袖,狙擊掌門,其心可誅!


    這個時候張遠遊的偷襲便說明了他與龐修的沆瀣一氣,


    這二人對於擾亂宗門大會必然早有預謀。


    崔家這一定調子,檀宗門人便開始紛紛站隊,


    有繼續對折袖口誅筆伐的,


    有認為崔家的推測有理的,


    還有一些牆頭草,無論別人說什麽都跟著附和幾句。


    不過魏王治下畢竟是崔家半個主場,討伐張龐的聲音漸漸蓋過了其他雜音。


    折袖的肩頭還在淌血,可他的劍卻穩穩抵在張遠遊喉頭。


    “為什麽!”


    他的華語口音本就生硬冰冷,此時咬牙忍痛,給人的感覺更是森然。


    “成王敗寇,哪裏有那許多道理好講。


    我偷襲你不成,被你反製,也沒有什麽好怨的。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張遠遊知道事已敗露,索性便表現得硬氣些,好歹自己也是檀宗祭酒,不可墮了張家一世威名。


    誰知折袖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將他的人設都完全反轉,


    “今天,我,沒有權力殺你。


    這是門中事務,一切都要聽檀君的意思。”


    張遠遊也覺得有些諷刺,他本來覺得可以作為冤大頭挑事兒的人,居然是如此地重視規則。


    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眼前這個人。


    其實檀宗其他弟子也沒有。


    折袖本就是個外人,


    是入贅蘇家的贅婿,


    是番邦小國的夷狄,


    是與狼共舞的野人,


    是寡言訥語的呆子,


    許多人對他的看法便這樣定性,再也沒有生出過多了解一些的念頭。


    可是慶雲在昨夜見到那幾隻狼犬時,心裏便已有了與旁人不同的答案。


    一個沒有耐心,沒有愛心的人,無法將寵物調理得如此馴服恭順卻又不失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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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針對折袖。


    而他方才增席讓位,雖然隻是一件小事,但在從來沒有遭遇過同門禮遇的薩摩耶折袖眼中,卻意義非凡。


    自那一刻起,折袖便已經認同了這位年輕人。


    兩人間的這種默契,沒有任何行動或語言上的表達,但卻已經建立。


    張遠遊不明白,


    檀宗諸人都不明白,


    隻有陶弘景會心微笑,暗讚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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