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的祭祖大典就這麽被一個不明來路的刺客攪得烏煙瘴氣。


    驚叫聲和哭喊聲連成一片,裴淵捂著胸口,隻覺得自己手掌上逐漸傳來黏膩溫熱的觸感。


    這就要去了麽……


    “裴淵——”荀歡眼睜睜地看著裴淵搖搖欲墜的身子,在晃了兩下後,筆直向後倒去。而她,竟無能為力。


    刺客果斷拔出利劍後,又轉而向太子劈了過去。


    “咣!”一位禁衛的劍擋在了太子身前,繼而又出現了許多禁衛,將刺客團團圍了住。


    裴淵憔悴地躺在血泊中,他瞧見秦翊安然無恙,終於放心著合上了雙眼。


    “快救太傅!救太傅!”弱小的荀歡四處去拽禁衛的衣擺,泣不成聲。


    很快,刺客就被禁衛們擒拿下來,而隨行的太醫也都紛紛拎著藥箱子跑上了長階。


    裴淵被幾位太醫圍住,不見身影,荀歡剛想上前,卻被一個禁衛架著手臂抱了起來。


    “冒犯了,太子殿下。陛下著我前來接你。”


    “不!放開我!太傅受傷了!”看不到裴淵的身影,荀歡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她不停地揮拳蹬腿試圖逃脫禁衛的管束。


    禁衛是依秦徽皇令而來,務必要帶回太子。他不管不顧太子如何折騰,強硬將他朝著秦徽的方向抱走。


    “放開我!我要見太傅!”


    然而,無論荀歡如何反抗,她都被秦翊四歲大的軀體禁錮著,蚍蜉撼樹罷了。


    荀歡被人強行帶回了東宮殿,一路上不停地哭嚷。


    等在東宮殿裏侍候太子的宮人們都嚇壞了,紛紛迎上前來,左右檢查,噓寒問暖。


    “千歲爺,傷著沒?”一個老嬤嬤蹲下來,扶住太子,緊張極了。


    “聽說東陵裏來了刺客,殿下還這麽小,肯定受驚了!”另一個宮人接話道。


    荀歡望著曾經給自己喂過奶的奶娘,哭得更加厲害了,“王嬤嬤,師傅受傷了——他的胸前好多血——”


    “不哭不哭,裴大人自會吉人天相,咱們太子沒事就是萬幸了。”王嬤嬤也擔心裴淵,可她更在乎秦翊。


    荀歡扯著老奶娘的袖口,苦求道,“嬤嬤,我求你,你去太醫院問問,師傅究竟怎麽樣了——求求你——”


    麵對金貴的千歲開口央求,奶娘隻得答應,“好,好,太子放心,老身這就過去。”


    “陛下駕到——”


    還沒等王嬤嬤出宮,秦徽就先一步來了。一幹宮人隻好退後,跪下迎見秦徽。


    甫一進東宮殿,秦徽就瞧見太子哭得不成人樣,不禁深鎖眉頭,嗬斥眾人,“一個個都怎麽照看太子的?!能讓太子這麽哭麽!”


    荀歡奔上前,朝著秦徽撲了過去。這一刻,她多希望這個皇帝真的是天命之子,無所不能,亦能拯救裴淵於水火。


    “父皇,求你救救師傅!”


    秦徽垂下目光,注視著拉扯他皇袍衣角的太子,收住氣,頓道,“你是一國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豈能對生死如此敏感?!”


    “父皇!他是兒臣的師傅啊!”荀歡被秦徽冰冷的目光嚇到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她穿越過來,秦徽雖然時常嚴厲,卻根本掩不住逗比的本質,她也打心底將秦徽當做了自己在東秦國的父親。可如今這句話,讓荀歡瞬間心冷下來。


    秦徽不可指望,她隻能祈求天命了麽?


    心底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依史書發展,裴淵這次不可能死,因為他分明還要等到太子登基後獨攬大權!可另一個聲音又不斷提醒她,或許橫行霸道的那個人不是裴淵,史書上記載的大奸臣也不是裴淵……


    “都下去!”秦徽見太子依舊淚眼迷離,像個姑娘,如此不受教,不禁怒吼一聲,斥退了東宮殿裏的眾人。


    荀歡止住哭聲,她不想哭,不想在無情的秦徽麵前哭。


    “朕今日也險遭不測,你卻一心擔憂裴淵。朕要你這兒子何用!”秦徽氣啊,他氣太子不是沒長心,而是整顆心都長給外人了。


    荀歡垂著頭,一聲不吭。


    秦徽見太子小小年紀,就敢擺出這副不理不睬的態度,不禁大怒,“朕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你太讓朕失望!”


    “可父皇教導兒臣,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師傅救了兒臣性命,兒臣不能不報。”荀歡辯解起來,她的語氣明顯軟了很多,她害怕自己若是太過倔強,會惹得秦徽遷怒於裴淵。眼下裴淵生死未卜,她不可火上澆油。


    秦徽沉默片刻後,蹲下萬歲之身,扶正了太子,“阿翊,你還小。等你長大繼位後,就會明白,君對臣有知遇之恩、提舉之恩、器用之恩,而臣對君的恩,不能稱作恩。那是臣子的本分,亦不必報答。”


    荀歡怎會不明白,這些君臣之道,她早就在史書上看過許多。可如今真的經曆了,她才真正感受到天家的無情。


    “父皇。”荀歡鎮定下來,她裝作順從秦徽的樣子,輕淡問道,“那師傅他,傷有多重……”


    見秦翊終於開竅,秦徽拍了拍他的頭,直起身,“裴淵受了重傷,正在太醫院接受醫治。若能熬過今晚,就無性命之憂。”


    熬過今晚……荀歡的心又高懸了起來。


    “阿翊,你跟父皇講講,刺客要來傷你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秦徽的話鋒陡然一轉。


    荀歡愣了一下,秦徽這麽問是什麽意思。秦徽應該很清楚啊,是裴淵救下太子的。


    “刺客朝兒臣殺來,師傅擋在兒臣身前,中了一劍。再後來,就有禁衛上前圍住了刺客。”盡管疑惑,荀歡還是重複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哦——”這些秦徽的確知道了,不過他好奇的是,“那翊兒覺得,當時的情形,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荀歡睜大雙眼,搖搖頭,“兒臣不知。”


    秦徽陷入深思。


    “父皇,”荀歡忐忑地開口,“能否準許兒臣去太醫院看望師傅……”


    “不可。”秦徽的回答十分迅速,簡直不假思索。


    荀歡見自己的要求處處被秦徽回絕,暗暗生怒,卻又不得不被他掣肘。


    父子倆再沒什麽對話,秦徽揮袍轉身,離開了東宮殿。


    回到承陽殿後,秦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今日遭遇刺客,不僅擾亂了祭祖大典,更威脅到他與秦翊的性命。


    刺客已經被活捉,正在接受殘酷的拷問。


    秦徽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他不得不一手撐著額頭,才穩住無力的上身。


    一炷香工夫後,秦徽的親衛進來通傳,說是審出一點結果了。


    秦徽連忙召見此人,命令道,“快講!”


    “回稟陛下。那刺客受不住重刑,已經咬舌自盡了。不過他死前暈厥時,曾提過一個名字……”親衛停了下來,有些害怕。


    “說。”秦徽拍案,急不可耐。


    “他好似喃喃在念——嫵娘,嫵娘……”侍衛膽戰心驚,畢竟宮中誰人不知,“嫵”字是太子秦翊生母的名諱。


    秦徽的目光瞬間清明起來,他轉而問道,“你對朕說的關於裴淵的疑惑,你有幾分把握?”


    親衛跪了下來,“陛下,小的跟隨陛下多年,從來不敢誑語。可是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小的也不敢肯定。”


    秦徽點點頭,叮囑他不得將這些細節透露給任何人,便揮揮手讓親衛退下了。


    狹眯的雙眼中掠過一絲狠毒,秦徽背手而立,心道:沈嫵,沒想到殺你全族都不夠。秦徽攥起了拳頭。


    沈嫵,正是秦翊的生母。


    秦徽走後,已經過了許久,荀歡都未從悲傷中抽身。


    她怔怔望著木窗外逐漸轉黑的天色,不住祈求,希望裴淵能逃過此劫。


    方才秦徽問她,刺殺的當場,有無任何不對的地方。其實她細細回想,還真的回想出了一絲異常。


    當時,裴淵抱著她朝台階下跑,刺客的劍向著自己筆直刺來。裴淵將她護在身後,迎身向前擋住了利劍。這些都沒有什麽不妥。奇怪的是,荀歡看到,那刺客凶狠的目光在見到裴淵後有一絲猶疑,甚至有一絲閃避!


    因為這點猶疑,千鈞一發間,刺客的劍也刺偏了些,否則裴淵必定是一箭穿心。難道刺客是有意躲避,故意刺偏了?


    如果不是秦徽詢問,荀歡也不會回憶起這個蹊蹺的細節。


    霹靂般的懷疑閃進腦海,莫非那刺客與裴淵是相識的?!


    這瞬間,荀歡終於體會到了自己時代的那個詞——細思極恐。


    “殿下!”王嬤嬤一進殿,就朝著荀歡小跑過來。


    荀歡到底還是偷偷遣人去了太醫院詢問裴淵的情況。


    此刻,她也無法從奶娘的神色上判斷出裴淵的狀況,不敢問,卻不得不問:“嬤嬤——師傅他怎麽樣了——”


    王嬤嬤年紀大了,這番折騰過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見到裴大人了——他還昏睡著。不過聽太醫的意思,裴大人能不能活,就看這回能不能醒了——”


    裴淵……


    不,荀歡覺得,她必須去一趟太醫院!


    就算秦徽給她下了禁令,她也無所懼怕!秦徽再憤怒,也不能拿他這個太子怎麽樣。不過她也不能連累東宮殿的其餘人,這趟,隻能她自己去了。


    經過一番細細打算,入夜後,荀歡吵著鬧著打發了宮人,而後迅速換了一身黑衣,沿著東宮殿的宮牆窸窸窣窣地朝著太醫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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