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後初霽,天與地上下一白。荀歡今日醒得早,洗漱進膳過後,她見蘇衍未出現,便獨自一人裹了厚厚的絨衣跑到殿外。


    殿外的平台已經被積雪覆蓋,純白之色沿著長階一路綿延至望不盡的遠處。熹微的陽光照在積雪上,微微反光。看來今兒可以尋人打雪仗了,荀歡開心地笑了出來,呼出了團團白氣。


    上前幾步,踏進了雪地之中。嘎吱,嘎吱,她奮力地挪動矮小的身子,綿軟的雪被包裹著她的小腿,使得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難。


    很快,她便累了,四下一望,周圍空無一人。索性,她伸開雙臂,朝著身後的雪地,直挺挺躺了下去。


    啪。活脫脫一個大字,印在了雪地上。


    些許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麵上,讓她愜意地閉上了雙眼。


    不知多久過後,身下的雪都已開始融化,浸濕了她的外衣,荀歡還是渾然不知。


    直到一陣溫熱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才大驚失色地睜開了雙眼。


    “阿翊,你不怕冷麽?”


    荀歡望著眼前這雙略帶笑意的明月彎目,竟覺鼻尖一酸,“師傅——”


    裴淵蹲在太子身旁,俯身凝視著,笑意不減,“怎麽還紅了眼睛?”


    見太子久久不回話,他先直起身子,站了起來,“辰時將到,微臣就先進殿了。”


    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如此讓她措手不及……荀歡隻覺,自己的整顆心都被眼前的人攫了去。


    “你抱我!”


    突如其來的童音,驚了裴淵一跳。


    荀歡定定地撅著小嘴,又重複了一遍,“師傅,你抱我回去!”


    裴淵望著秦翊伸出來的手,知道無法拒絕,便俯下身,將他一把抱了起來。


    餘雪撲簌簌地從荀歡身上滑下,荀歡片刻不肯耽誤,手臂猛然環住了裴淵的脖頸。袖口的殘雪掉落在裴淵的領口中,絲絲涼涼的寒意讓裴淵周身一顫。


    被裴淵牢牢抱在懷中,荀歡已被渾身翻湧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湮沒。她趴在裴淵的肩上,望著他身後留下的深深淺淺一串足跡,漸漸合上雙目。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希望,將來的每一場雪,他都能這樣抱著她……


    在殿裏烤了一會兒炭火,荀歡的身子暖了起來。


    “師傅,你的傷全好了麽?”荀歡想,明明昨日去裴府,他還在養傷,怎麽說出現就出現,方才的一切都像夢一場。


    裴淵在一旁翻閱著這些日太子讀過的書卷,輕描淡寫道,“都好了。”


    “騙人,師叔說你還在休養。”


    “就算微臣沒有痊愈,也可以來教導太子啊。另外,師叔是誰?”


    荀歡笑了,“當然是師傅你的弟弟,笨。”


    這一聲“笨”可是曖昧至極了,荀歡說出口後有些後悔。如果天底下人都覺得太子小小年紀就有了斷袖癖好,秦徽還能讓她登基繼位麽……


    哪知裴淵也並未在意,反而誇讚她道,“阿翊聽話了,這陣子讀的書不少。”


    這會兒蘇衍進了東宮殿,他看見裴淵後,有些吃驚,“裴大人?”


    裴淵起身,與蘇衍互相行禮問候。


    “蘇大人。”


    蘇衍見炭火光下的太子一臉紅彤彤的滿足表情,頓覺自己是個多餘的。他知趣道,“既然裴大人來了,臣便退下,改日再來。”


    “欸!蘇大人不要走!”荀歡連忙叫住蘇衍,小身子上前蹦了兩步就擋在了蘇衍跟前,“蘇大人去哪裏?不在東宮殿了麽?”


    “微臣還有太常的事務要處理,改日再來看阿翊。”蘇衍蹲下來,拍了拍秦翊的臉蛋。這裏有了裴淵,還有誰會在乎他呢,如今正主兒回來了,他這個替代也該撤了。


    荀歡不肯放他,義正言辭,“不行。蘇大人為太子左太傅,應該與師傅一起輔教翊兒。”


    蘇衍一怔,他沒想到,在裴淵麵前太子還會挽留他。


    其實,就連裴淵也微怔住了。從前那個一心隻認他一個師傅,離了他就隻會哭鼻子的秦翊不見了。裴淵稍有失落地想到,不知不覺間,太子是真的長大了……


    然而真相並非如此——荀歡眨眨眼睛,拽住了蘇衍的衣襟,“多好的機會呀,留下來嘛,一會兒咱們玩打雪仗,人多才好玩呢!”


    太子的這句無稽童言,簡直讓兩個太傅雙雙背過氣兒去了。


    蘇衍更如平白吞了蠅子一般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半個時辰過後,荀歡東奔西走,召集了東宮殿上上下下十餘個宮人,一同來到殿外打雪仗。


    裴淵和蘇衍黑著兩張臉,並肩走在這波人的後麵。


    “裴大人,太子殿下是否天生就如此……”


    ……邪惡!


    蘇衍好想這麽問,卻還是改了口,“活潑……”


    裴淵認真思忖了會兒,答道,“自太子一歲起,他就這般……”裴淵仿佛感受到了蘇衍的本意,然而心中的答案不能說出口,“活潑……”


    蘇衍又默行了幾步,問道,“一會兒我們是不能與太子認真打雪仗的,是吧?”


    裴淵異常嚴肅地點點頭,“打疼了太子,太子掉的是眼淚,咱們掉的是腦袋。”


    “那我們就等著被他打?”


    “如今看來,隻能如此了……”


    荀歡見裴淵和蘇衍兩位太傅在身後交頭接耳,一時好奇,等候他們片刻,“師傅們,你們在說什麽話呢?”


    “沒什麽。”蘇衍抿抿嘴,不自然地笑笑。


    荀歡見一旁的裴淵也淡淡地笑,並不做聲,她隻好摸了摸頭,不明就裏地繼續往前走了。


    “啪——”


    “嗖——”


    飛來飛去的雪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個弧度,偶爾寒風吹來,那些不成團的雪球就會四散開,紛紛揚揚恍然又一陣雪。


    荀歡站在眾人中間,卻發現自己完全被孤立了出來。


    宮女太監們互相扔著雪球,大家都笑得不亦樂乎。就連一直嚴肅刻板的兩位師傅也都放下了太傅的架子,互相砸了起來。


    怎麽就沒人跟她玩呢?


    荀歡跑上前,揉起一個雪球,用盡全力朝奶娘王嬤嬤砸去。


    王嬤嬤笑著瞅了瞅太子,荀歡剛想蹦蹦跳跳的躲開,哪知嬤嬤手中的雪球卻朝另一個宮女扔了過去。


    荀歡又蹲下身,賣力地揉出了一個大大的雪球,對著蘇衍的腦袋,狠狠甩了出去。


    “砰”的一聲,雪球在蘇衍的麵上炸了開,一轉眼蘇衍的睫毛和眉毛上都沾滿了雪渣。


    這惡狠狠的當頭一棒,也該讓蘇衍生氣了吧。可是,那殺千刀的蘇衍,隻伸手拭了拭臉上已經化水的雪,依舊對她視而不見!


    她就不信會沒人理她!荀歡又信手拈來一個雪球,剛想朝裴淵扔去,卻想到他為她受過的傷,一時心疼,不忍下手。想著想著,她又朝蘇衍望去……


    蘇大人,隻能委屈你了。


    荀歡乒乒乓乓甩出一串雪球連環殺,將蘇衍全身上上下下都砸了個遍。而蘇衍居然仍無動於衷!


    看著蘇衍和裴淵你來我往,不亦樂乎,荀歡徹底絕望了。這原本是她號召的一場嬉戲,她卻成了局外人。裴蘇原本不熟,現在看上去,這倆人親密的樣子,就差雙宿雙飛了!他們分明是故意躲著她!就因為她是東秦國金枝玉葉的太子!


    愈想愈覺得沒意思,荀歡朝著裴淵,邁開了步子,開始撒嬌,“師傅,你陪我玩玩唄,師傅……”


    裴淵停下動作,回應秦翊,“阿翊,那咱們堆雪人。”


    “堆雪人沒意思,你陪我打雪仗好不好……”荀歡委屈道,腳下也加快了頻率,朝著裴淵撲了過去。


    她堅信,隻要她肯磨,裴淵一定不能自持!


    裴淵見太子就要撲了過來,不免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不想腳下一滑,直挺挺向後摔倒在雪地上。而荀歡,也因為裴淵突如其來的摔倒,小腿絆在了他的腿上,一猛子撲向地麵……


    不,不是地麵!


    她分明是撲在了裴!淵!的!身上!!!


    天啊擼,裴淵那神明一般的麵目近在咫尺,而他的身體也被自己牢牢壓在身下!荀歡捂住鼻孔,害怕自己那賁張的鼻血會隨時崩出來。


    裴淵的前胸被太子壓著,傷口處傳來一陣疼痛,他隻好極力忍著。


    荀歡撐著手臂,早已忘了東南西北,她怔愣愣地盯著裴淵,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是徹底忘記了秦翊,忘記了東秦國,忘記了她在穿越……


    周遭的一切聲響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漸跳漸響的心聲。裴淵,裴淵,姐姐我已經被你擄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啊!


    裴淵望著太子晴雨反複、變化無常的複雜表情,一時疑惑。片刻後,又覺眼前場景十分好笑,不禁勾起了嘴角。


    男神啊,男神!你沒事笑什麽,你是非要揉碎姐姐的小心髒啊!


    荀歡情不能抑,伸手就攥住了裴淵的領口,問出了一句根本不在她計劃中的問題:“裴淵,裴淵。如果我是女子,你可願跟我走,跟我回我的家?”


    哢擦,晴天霹靂了。


    在一旁聽清了這個問題的蘇衍,已經伸手拖住了自己掉了一半的下巴。


    裴淵更是愣住,他動了動腦袋,掙紮著想起身,還沒來得及思索太子這個問題的合理性,就見秦翊先一步跳了起來,晃晃如做夢般朝著東宮殿走去……


    荀歡腳下軟軟無力,十魂飛走了其魂。一心隻想著,男神他,剛才竟然點頭了……他這是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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