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的五歲生辰。


    這幾日在秦徽麵前,荀歡對答如流,百依百順,最終以乖巧的表現迎來了出宮遊玩的機會。


    三月蠶市四月錦,正月裏尤數燈市最為熱鬧。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擺滿了賣花燈的攤子。


    才過午後,裴淵便帶著太子去了城中最為熱鬧的燈市。這裏的花燈造型各異,有的雕畫著靈鳥仁獸,有的內添著芙蓉金香,琳琅滿目。


    前幾日的積雪都已化開,地麵上尚留濕漉漉的水跡。走了一會兒後,裴淵見秦翊的鞋底薄,便俯身將他抱在了懷中。


    今天的天氣格外溫和,不同於尋常冬日裏的凜冽,裹在厚厚棉衣裏的荀歡已經開始冒汗。她從緊緊的袖口裏伸出雙手,勾住了裴淵的後頸,東張西望地環視周圍。


    “師傅,你累麽?”荀歡見裴淵一路上都緊抿薄唇,不言不語,有些擔憂。周遭再熱鬧,再吸引她的注意,也抵不過在她心尖兒上掛著的他。


    “不累,阿翊開心就好。”裴淵托著太子的屁股,微微舒展了一下早已酸澀的雙肩。是他主動提出要帶太子逛燈市,他也做好了奉陪到底的打算。


    荀歡還是覺得裴淵的神情不同以往,她皺著眉,盯了裴淵許久。


    “這滿街的趣物,阿翊喜歡什麽,盡可開口向微臣索要。”裴淵被秦翊盯得有些忐忑。


    看他口中關心,麵上卻有許多閃避之色,荀歡不悅,“我什麽都不喜歡。”


    凶了一句後,她又有些於心不忍,最終偷偷嘀咕道,“我喜歡誰,喜歡什麽,你都不知道……”


    裴淵恰恰聽了一清二楚。


    他裝作若無其事,卻悄悄繃起麵龐,心中彌漫過一種說不清的滋味。


    又走了一會兒,荀歡被前方的熱鬧吸引了過去。


    隻見許多曼妙的女人圍坐在一起,個個頭上都頂了一方朦朧的紗巾,遮住了麵部。路過的行人也漸漸圍了上去,指著這些女子交頭接耳。


    這是在作何?難道古代也有招收女軍團的神秘組織?荀歡的興致當即就被勾了起來。


    她趴在裴淵的懷裏,打量了半晌也沒打量出頭緒,便問道,“師傅,她們在做什麽?”


    “這是蓮足會。”裴淵目不斜視,隻望著太子。


    “蓮足會?”荀歡一時聽不明白。


    裴淵又解釋道,“這是每年都有的習俗。待字閨中的女子們圍坐於空場,蓋上蓋頭遮住麵龐,再由圍觀的男人們評出最好看的秀足,依次定出狀元榜眼探花。”


    三觀被刷,荀歡著實吃驚,竟脫口問出,“所以你們古代的選美比賽就是看腳丫子?”


    作為一個有著強烈現代審美觀的富家女,荀歡實在不能欣賞古代女子那纏了臭臭裹腳布的金蓮。


    “我們?古代?”裴淵凝眉,想到,太子怎麽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不不不,”荀歡連忙改口,試圖轉移裴淵的注意,“那師傅你喜歡小腳還是大腳?”


    她心中不住嘀咕,男神啊,你千萬別喜歡裹小腳,千萬別這麽重口!


    “這——”裴淵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荀歡見他猶豫,趁機向他灌輸起價值觀,“師傅,翊兒覺得大腳好看,自然就是美。”


    “是這個理兒——”


    怕他記不住,荀歡又趕緊補了一句:“師傅你隻能喜歡大腳,翊兒不許你喜歡小腳。”


    裴淵望了望周圍,發現身邊的人好似都聽到了他跟太子的詭異對話,一個個正歪著頭打量著他與太子。如果能騰出閑手來,裴淵好想堵住秦翊的嘴巴。


    太子這才五歲,就這麽口無遮攔了,那以後……


    他尷尬地扭回了太子撥浪鼓般的腦袋,準備離開。


    “我要看熱鬧!師傅別走!”荀歡蹬了蹬腿,以示抗議。


    裴淵隻得駐足,又默默退回人堆裏,陪著太子看熱鬧。


    往來的路人越聚越多,幾乎都是些遊手好閑、垂涎美色的男人。裴淵以太子太傅的身份站在這堆人中,十分不自然。眼睛不能往地上看,地上是滿登登的女人腳;也不能往前看,前麵是蓋著蓋頭的女人臉;更不能翻眼往天上看,那自己就成傻子了。萬般不適之下,他隻能專注地看著懷裏的太子。


    荀歡正一一瀏覽所謂的秀足,心裏不停吐槽。


    這時候,一個看上去像是“選腳會”組織者的中年婦女,開始給每一個圍觀的男人發竹簽,“來來來,爺們兒們把相上的姑娘寫在簽子上。”


    荀歡聽著中年婦女說話吆喝的調調,總覺得這個選腳會性質叵測。


    眼見著中年婦女往裴淵的手裏塞了一個簽子,而裴淵卻在退卻,“我在抱孩子,實在不方便寫,就算了……”


    “那不行,先把孩子放下來唄。”中年婦女還是硬將簽子和毛筆塞給了裴淵。


    荀歡倒是真好奇裴淵會選誰,於是她知趣主動地從裴淵懷裏跳了下來,“師傅,你就寫吧。呶,姑娘們的名字都在列在那兒了。”


    裴淵隻能無奈接過,半晌都沒動筆。


    “師傅,你眼光這麽高?就沒相上的姑娘麽?”荀歡就喜歡看裴淵尷尬,她眨眨眼睛,尋他開心。


    “阿翊別亂講……”


    “師傅不想看腳,就看別的嘛。我聽聞,女子以雲髻霧鬟為美,以娥眉青黛為美,以朱唇皓齒為美,以玉指素臂為美。”


    “阿翊你怎麽懂這麽多?我可沒教過你這種東西……”


    荀歡沒理他,自顧自繼續道,“你看,那兒有個姑娘,蓋頭撐的老高,估計頭發很多!雲髻霧鬟,就是她了!”


    裴淵扶額,哭笑不得。


    等等,現在要寫的可是裴淵相中的姑娘啊!荀歡一拍腦門,這麽大個便宜她怎能不占?


    “師傅,不若你就寫荀歡吧。荀子的荀,歡笑的歡。”荀歡雙手合十,拋起了媚眼。


    “嗯?她是誰?”裴淵一一掃過眼前的女子姓名,並沒有找到這個名字,太子又在給他下什麽套兒了?


    荀歡踮腳,賣力扶著他的手腕,“師傅,你就寫嘛寫嘛。”


    好吧,裴淵本來也不想正經參與,既然太子要求,他就依太子的。扶正了竹簽,他垂下頭,認認真真在簽上寫下了“荀歡”二字。


    這一刻,萬籟俱寂。荀歡屏住了呼吸,隻眼睜睜看著她的男神一筆一劃寫下了她的姓名。


    那俊逸的手腕,分明的骨節,飄逸的字跡……千年相隔的男神在寫自己的名字!感謝人類,感謝科技!簡直要飆淚了好嗎!


    荀歡酸著鼻子,趁著墨跡剛風幹,便一把奪下了裴淵手中的竹簽。她要珍藏著,要時時捧,日日看。


    這幾年,裴淵早習慣了太子的抽風病。他撫了撫太子的頭發,和煦笑道,“今日,阿翊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荀歡一把摟住裴淵的大腿,藏起了激動的熱淚,“師傅說什麽都好,師傅最好了。”


    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被人三了,總是出其不意的。


    荀歡剛跟著裴淵離開蓮足會,就迎頭遇上了兩位不速之客。


    這是結伴同行的兩位女子,一開始荀歡才沒正眼瞅她們,直到其中的一位與裴淵擦肩而過時,驚呼出:“裴——淵?你是裴哥哥?”


    什麽?裴哥哥?!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前方高能!男神的疑似青梅竹馬出現了!荀歡勢必要警惕,她憤力抬頭,怒刷存在感。


    裴淵起初也是愣了一下,回憶了片刻後,也笑開,“阿珍?”


    “裴哥哥你還記得我?”小名喚珍的女子一臉欣喜,竟朝著裴淵撲了上去,“自小一別,好多年不見,裴哥哥我好想你。”


    荀歡腹誹道,古代女子也這麽開放?書上不是說行不帶風,笑不露齒嗎?姑娘,請注意形象!


    “今年隨家父回京探親,竟然就這麽遇上了裴哥哥。一下子,回憶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不知不覺這麽多年就過去了。”小珍越說越傷感,竟然在裴淵麵前哽咽了起來。


    喂喂,你們都長大了好嗎,請不要總是裴哥哥裴哥哥。滄海桑田沒聽過嗎。荀歡雙手交疊盤在胸前,她正等著看裴淵如何婉拒她。


    然而,裴淵居然沒有拒絕她的投懷送抱。裴淵那廝竟然伸手迎接了她……


    濃濃的醋意從心底四散開來,荀歡鼓著嘴,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一刻,她更加覺得太子小娃的身體真是沒用,情敵當前,一點競爭力都沒有!


    裴淵溫和地扶住了小珍,拍了拍她的肩,“浮雲白衣,如駒過隙。阿珍,我懂你的感傷。”


    這一句語畢,裴淵落寞地垂下了目光。遇見兒時的夥伴,讓裴淵也不由得陷入回憶。那時候父母俱在,裴涯尚在搖籃,是裴濟每日每夜與他作伴,一同讀書一同玩耍。才十餘年過去,裴濟卻與他天人永隔……


    荀歡並未察覺到裴淵的沉痛,她見兩人親昵擁抱,心底的醋意更加張狂。


    其實剛才看見裴淵拍了小珍的肩膀,荀歡也覺得很委屈,她一直以為裴淵隻會對她那樣……


    不管怎樣,想上位就要主動爭取!荀歡重新打滿雞血,她裝作懵懂地看著這位裴淵少年時代的腦殘粉,又轉而望向裴淵,脫口而出:


    “阿爹,這個姑姑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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