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早朝前群臣會集。以蘇撫為首的朝廷重臣們,已經在啟輝殿內久跪不起。一些朝臣已經商議好,待小皇帝出現後,眾人合力上奏,要求處死大逆罪臣裴淵。


    然而已經到了朝會的時辰,太後都已在帷幕後坐定,小皇帝卻還是沒有出現。


    約莫又過了半柱香的工夫,眾人等得有些焦躁,太後也站起身來,察覺到今日的不同尋常。


    “太傅大人,你可知皇帝因何還不來早朝?”


    帷幕後的太後發了話,蘇衍忙上前一步,站了出來,“回太後,昨夜突發情況,聖上後半夜才得以歇息,今早或許起得晚了——”


    蘇衍如此猜測,也是因為他此刻十分困倦。因為裴淵的事情,昨晚他隻睡了一個多時辰,一個大人尚且扛不住了,何況秦翊還是孩子。


    “突發什麽情況?”太後不解,她還不曾聽說任何風吹草動。


    蘇衍一時口滯,不知整件事該從何說起。


    太後見他猶豫,聲色不禁嚴厲起來:“什麽事,連哀家也不能知道?快說!”


    一旁的蘇撫見狀,也站了出來,將昨晚的事情一絲不落地說給了太後。


    再上前幾步,繞過三重厚厚的帷帳,就是朝堂了。


    荀歡依舊被裴淵抱在懷中,脖頸間卻抵了一把鋒利的短刀。從被挾持到現在,裴淵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她無法揣度裴淵的意圖。


    “裴淵,如果你就此收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你執意挾朕上朝,朝堂群臣會集,你如何能得善終?!”她焦慮了,更是生氣了,她仿佛不在乎架在頸上的刀刃,語氣絲毫不軟。看著裴淵這樣執迷,她不禁想到穿越前在史書上看到的話語:東秦國太傅裴淵讒佞專權,欺上壓下,結黨營私,害人誤國,挾幼主以令諸臣,殺太後以絕後患,殺忠臣以絕口舌……


    如今,他真的挾幼主令諸臣了,難道後續的一切都會繼續印證?


    裴淵的腳步驟然停住,他定定地佇立了片刻後,平淡回應:“阿翊,師傅早已沒有了善終。”


    她能品味到他話中的絕望,一時心軟,“可是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犯下滔天大錯,為後人詬罵。師傅,我真的不想啊……”


    不論秦翊怎樣挽留,裴淵都不為所動,心已死,秦翊在他眼中也不過是達到目的的棋子。


    朝堂上跪了許久的臣子們,聽完蘇撫的講述,都開始交頭結尾議論起裴淵。


    太後聽完,內心也久久不能平靜。她沒有想到,顯赫忠正的裴家之後裴淵竟偽造死亡,投敵賣國,簡直罪不容誅!


    就在不明真相的憤慨聲音越來越高時,一聲通傳打斷了大家的議論。


    “上朝——”


    接著,大家都看到了角落裏出現的裴淵,和裴淵懷中的皇帝。


    “這——”蘇撫看到裴淵,早已目瞪口呆。


    蘇衍也忍不住顫抖起來,明明兩個時辰前裴淵被關入大牢,怎麽搖身一變就抱著小皇帝前來上朝?秦翊竟然會縱容他到這個地步!


    帷幕後的太後也驚訝了,她望著裴淵,又轉而望向蘇撫,年輕不經世事的她,一時沒了主意。


    然而,待裴淵站在了龍椅前,眾人才發現小皇帝竟是被裴淵挾持了!


    “裴淵!你想做什麽?!快放下聖上!”蘇衍指著他,義憤填膺。


    “噓——”裴淵輕輕一聲,刹那止住了滿堂嘩然。他掃視眾人,語氣淡淡,說的卻是最有威懾的警告:“誰敢輕舉妄動,就是意圖謀害皇上。”


    蘇撫見事情發展至此,隱約預料到裴淵此舉的目的,他不由得為蘇家擔憂起來。


    看著裴淵高高在上,大言不慚,蘇衍按捺不住:“謀害皇上的分明是你!”


    裴淵望了蘇衍片刻,一抹不著痕跡的笑閃過嘴角。下一刻,隻見他手腕一轉,刀鋒便在秦翊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血跡。


    荀歡完全躲避不及,臉上就傳來刺痛感,她這才明白,如今的裴淵是真的忍心傷害秦翊……


    “這道傷是因為你,太傅大人。”裴淵刻意在太傅二字上加了力,字字生風。


    “你!”


    “退下!”蘇撫見蘇衍一氣不過,還要上前,伸手攔住了他。他抖了抖朝服,穩住語氣,問道:“裴淵,你想要什麽?”


    “還是老太尉懂我。”裴淵暫收了手,從龍案上提起一杆筆,蘸飽墨汁後,甩到了蘇撫的身前。


    一串墨汁濺上了蘇撫的朝服,接下來又是一個卷軸被扔到了他麵前。


    “太尉大人,請手書諭詔吧。”裴淵睥睨著蘇撫,一句一頓地道出:“太尉蘇撫,構陷忠良,於狼胥山殺害丞相裴疏、大將軍裴濟,犯下滔天罪行。褫奪太尉之位,關入大牢,擇日處死。”


    “不,不要寫——”蘇衍望著蹲坐在地上奮筆疾書的父親,又望向還處在凶險中的小皇帝,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子蘇衍——”裴淵輕輕將目光移向蘇衍,冰冷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忍,“包庇蘇撫,但罪不至死,褫奪太傅之位。”


    “已故丞相裴疏與大將軍裴濟,戰功赫赫,為國拚殺,卻被奸人所害,命喪狼胥山。體恤其二人護國有功,追封裴疏為鎮國公,裴濟為護國大將軍,遷葬於東陵,永享皇室香火。”


    “最後——”裴淵的聲音突然輕了許多,輕到隻有荀歡可以聽見,“師傅一直有個心願。師傅想做翊兒的太傅,哪怕隻有片刻。”


    他的聲音回複了一貫的溫柔,荀歡不由得懸起了心,他方才說的種種,都隻是交代裴疏和裴濟,卻隻字未提自己。如今聽他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看來已經抱了必死於此的決心……


    蘇衍望著裴淵,不知他在與秦翊耳語什麽。下一刻,他突然瞄到,一直坐在帷帳後的太後,不知何時握起了一柄長劍,正悄悄接近裴淵。


    堂下立著的眾臣皆看見了這一幕,大家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靜等著事態發展。


    嗖,太後的劍出的很快,卻帶起了一陣風,讓裴淵立刻警覺。


    裴淵不得不鬆開秦翊,迅速反身,用手中的刀擋住了劍鋒。


    這一刻,一直摒退在遠處不敢輕舉妄動的侍衛都刷刷抽出了劍,迅速上前,試圖包圍裴淵。


    裴淵——


    剛一重獲自由的荀歡怔立當場,她該怎麽辦,她要站在哪一邊……


    然而裴淵的動作要比太後更加敏捷,太後幾乎從未使過劍,加上心裏緊張,一不留神,劍身就被裴淵的短刀別住。哐當一聲,劍落地,裴淵順勢扼住了太後,轉眼間又控製住了局麵。


    已經靠上前的侍衛不得不再度停下,他們依舊舉著劍,麵麵相覷,沒人敢上前一步。


    裴淵示意蘇撫將寫好的諭詔丟上來,蘇撫照辦。


    這封被逼寫下的詔書就擺在自己跟前,荀歡望向裴淵,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他的眼中滿是期許和信任,她不禁回憶起從前她曾一次次陷他於難堪,他走到今天這步,也與自己脫不開關係。她慌了神,手上不聽使喚,一直抖個不停。


    終於,她穩定住情緒,從案台上提起筆,輕輕在詔書的後麵加上了一句:任裴淵為太傅。


    玉璽印下,詔書被宣。


    裴疏和裴濟的真相得以昭雪,而他也終於成為了秦翊的太傅。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回憶起秦翊曾經的那聲“阿爹”,當時真是嚇壞了他,卻也叫進了他的心坎裏。


    裴淵漸漸鬆開了扼住太後的手,就如鬆開了自己的命運。


    事到如今,他已沒了別的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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