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人穿戴整齊,一起朝西市北邊的大伯家走去。西市是最熱鬧的地方,這裏店鋪林立,聚集著全國各地的官商、民商,甚至還有胡商。


    在坊市的開闊地帶,熱鬧非凡的百戲已經開始了。馴獸、鬥雞、蹴鞠、摔跤、走繩、爬杆等是應有盡有。觀者雲集而至,驚歎聲、吆喝聲、叫好聲,聲聲入耳。宜竹看得是眼花繚亂。


    她們穿過三條街道,再往北一拐,就到了大伯所在的槐樹坊。巷口矗立著一株參天古槐,樹下有老人在談天說地,一群小兒在奔跑玩耍。


    突然,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向宜竹飛撲過來,險些把她撞倒。


    “二姐,嘻嘻,你又來了。”宜竹趔趄了幾下才站穩腳步,無奈地衝這個調皮的弟弟笑:“阿弟,你怎麽又長胖了。”這個孩子正是她的小弟楊鎮飛,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今年七歲,生得福圓玉潤,性格調皮可愛。宜竹的祖母非常喜歡他,就帶在身邊養著。他每隔幾天回一次自己家。


    楊鎮飛嘟著紅潤的嘴,眯著小眼,用清亮悅耳的童音嚷道:“胖就胖了唄,反正吃的不是咱家的,這肉都是白長的。”


    楊宜竹:“……”她母親和奶奶平常都給這孩子灌輸的是什麽啊。


    楊鎮飛接著又撲到大姐和娘親懷裏撒嬌。平氏拉著他問長問短,又悄聲囑咐了許多話,中心意思可概括為一句話:“多吃多拿多要。”


    他們四人邊說邊走,等到了大伯家才聽說大伯母帶著宜梅宜菊去串親了。


    宜竹的祖母趙氏今年五十來歲,她麵龐紅潤福態,腰板硬郎,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一雙眼睛不花不濁,顯得精明而又淩厲。


    “我的好竹兒,快到奶奶身邊來。”在眾孫女中,趙氏最喜歡宜竹,據平氏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宜竹長得跟她最像的緣故。


    宜竹笑著對祖母簡略敘說了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平氏瞥了二女兒一眼,顯然是嫌棄她說得不夠入味。她和宜蘭對視一眼,母女倆繪聲繪色的,像唱雙簧似的,把一丁點事情渲染得比天還大。


    “……娘啊,他們這些人都看不起咱家,連帶著看不起竹兒和鎮伊。可惡的鎮遠,可惡的楊明義,都是一群勢力小人。等將來咱們發達了,看我怎麽對付他們!”


    趙氏的脾氣也挺火爆,當下把桌子拍得砰砰直響,三個女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把楊明義一家的老底又重揭了一遍,罵個酣暢淋漓。


    平氏罵著罵著不著痕跡的轉換話頭,接著開始旁敲側擊:“不過好在鎮伊和竹兒都挺爭氣,鎮伊本來打馬球是打贏了的,這孩子多有出息呀,他才練了幾個月而已,若是他能有一匹馬,球技肯定比他們誰都好。還有竹兒,鄭家小姐邀她去踢蹴鞠,你知道的,竹兒這孩子長得跟你老年輕時一模一樣,這要是好好一打扮,露露臉,那些提親的還不踏破門檻。”


    趙氏立即轉怒為喜,笑著附和道:“對對,竹兒這次去一定好好打扮打扮。鎮伊的馬也得有……”宜竹知道奶奶回頭肯定又要搜刮大伯和姑媽他們家。她剛要開口阻攔,誰知平氏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似的,一記記警告的眼刀嗖嗖地向她飛來。


    宜竹無視母親的警告,艱難地見縫插針:“奶奶,我看算了吧,大伯姑媽他們也挺不容易的――”可是無論她說什麽,母親和姐姐都有辦法把話重拐回去。幾個回合下來,宜竹隻得偃旗息鼓,默然無聲。


    半個時辰後,心滿意足的平氏和宜蘭帶著低頭不語的宜竹凱旋而歸。


    第二天,楊鎮伊給宜竹帶回來了一隻用熟皮縫製的蹴鞠,讓她在家練習。這倒沒什麽問題,宜竹當初在國外讀書時曾是足球隊和排球隊的隊員。現代足球和古代蹴鞠兩者大致是相通的,不過蹴鞠的球體要輕得多,跟皮球差不了多少。她向哥哥請教了蹴鞠的規則。楊鎮伊對玩耍這一行是門門精,他認真地跟宜竹了上了一堂生動有趣的古代體育課。


    這裏的男子蹴鞠和女子蹴鞠有些不同,男子蹴鞠是在賽場上追逐射門、比拚能力,而女子蹴鞠卻注重球技表演,以把球踢高、踢出花樣為能事,追求的是觀賞性。古人稱女子蹴鞠為“白打”。不過,他接著又補充說,鄭家小姐鄭靜婉性格開朗豪爽,她辦的這次蹴鞠賽肯定跟別的不一樣。宜竹在家專心練習,令她意外的是鄰裏有幾個女孩子似乎也對蹴鞠很感興趣,她們或是四人或是兩人結隊隨時隨地的在巷口練習。


    很快就到了比賽這日。比賽地點設在長安城南部的鄭家別莊。鄭靜婉派了馬車將其他九名蹴鞠隊員接過去。


    平氏和宜蘭忙前忙後地幫著給宜竹梳妝打扮,宜竹今日上著袖口窄小的翻領綠色短袍,下著白色波斯褲。足著深綠色小蠻靴。她本來想戴一頂渾脫帽,省得運動時頭發飛揚礙事,最後卻硬被平氏給拿了下來,理由是帶了帽子別人就看不到頭飾了。


    宜竹隻得屈服,平氏一邊幫她整理衣裳一邊細細叮嚀:“要有家家世好人也不錯的男人對你有意,一定要想法把他綁住。還有啊,你要記得男人都不喜歡聰明的女孩子,你要會裝傻。……想當初我就是這樣把你爹弄到手的。”


    今天正好輪到父親楊明成沐休,他雖然幫不上忙,但也一直跟著妻女亂轉,一張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他這會聽到妻子的話,難得犀利的點評一句:“孩子他娘,你這話可不對,你當初哪用得著裝傻,你本來就不聰明嘛。”


    “你給我一邊呆著去!”平氏今日情好,僅僅隻罵了他一句就完事了。


    宜竹告別家人登上了鄭家的馬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鄭家。


    鄭家別莊遍植牡丹,一叢叢恣意怒放的牡丹像天邊的彩雲落霞一般絢麗多彩。宜竹正看得投入,鄭靜婉帶著兩個婢女跑過來了。


    “走吧,咱們先去試練一番,我堂哥正好在家,讓他幫忙看看。先說好哦,咱們可是要跟男子一樣的踢法。”


    宜竹笑道:“正好,我最喜歡這種踢法。那種‘白打’太像踢毽子了。”鄭靜婉聽罷,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宜竹,她那黑亮的眸中閃過一絲亮光,用力地拍了一下宜竹的肩膀笑道:“走,讓我先看看你的本事再說。”


    蹴鞠隊分成紅綠兩隊,共六個人。其中一個是鄭靜婉的妹妹鄭靜韻,其他的楊宜竹一個也不認識。球門跟現代自然不同,它用結實的粗魚網絡成,掛在兩根竹竿之間,離地麵高達數丈。


    鄭靜婉一聲令下。眾女孩們便開始逐著蹴鞠飛跑起來。她們身著紅綠兩色胡服,奔跑在春日碧綠的草地上,彩色裙帶隨風飄揚,球體似珠,人顏如玉,顯得十分賞心悅目。怪不得古人曾作詩曰:“香風吹下兩嬋娟。汗沾粉麵花含露,塵拂蛾眉柳帶煙。翠袖低垂籠玉筍,紅裙曳起露金蓮。幾回踢去嬌無語,恨煞長安美少年。”難怪女子蹴鞠後來淪為觀賞性運動,不說別的,單是看那成群的少女們在草地上追逐奔跑,也是一種享受。


    鄭靜婉的堂哥鄭靖北此時正站在高處注視著場上的比賽,他的身旁還杵著一位不速之客,秦靖野。


    秦靖野仍是一那副老樣子,繃著臉一言不發的看著場上的少女們,她們已經全情投入了這場新穎而熱烈的賽事中,一個個身姿矯健,情緒激奮,臉色因為奔跑而變得瑩潤動人。六人中球技最好的當數鄭靜婉和楊宜竹。兩人體力充沛,姿態嫻熟優美,一次又一次準確無誤地踢球入網。楊宜竹的身影從遠到近,從快到慢,漸漸地在秦靖野的眸中緩緩定格。他隻得勉強承認,她踢得還不錯。


    不過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他的心中剛轉過這個念頭,那隻蹴鞠就像長了眼睛一樣,以勢不可擋的姿勢向他飛來。上次楊鎮伊打飛的馬球還有白馬幫他擋著,這次……他隻能自己承受。


    蹴鞠重重地砸在了秦靖野的胸膛上,他向後退了幾步,又穩穩站住。


    眾人怔了片刻,然後一擁而上,來看秦靖野傷得如何。秦靖野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他那如寒星一樣的雙眸掃過人群,最後停在了那個始作俑者的女孩身上。宜竹連忙向他表示歉意。


    秦靖野對她的道歉不置可否,語帶雙關地說道:“楊姑娘,你這個法子已經過時了。”楊宜竹先是一愣,她坦然看向周圍的人,意外的發現除了鄭靜婉和鄭靖北以外,其他人臉上都帶著微妙的笑意。她再一細想,猛然明白秦靖野的言外之意:楊妃就是用這種方法結識當今皇上的。這一做法後來從宮中流傳到民間,在那一段時日內,無數的長安少年們被蹴鞠砸到。想必秦靖野並不是第一次被砸到。


    楊宜竹胸中的小火苗,蹭蹭地往上冒。他是什麽意思?她將來即便要釣金龜婿也要釣個跟他相反的。


    楊宜竹決定給這個人一點打擊:“秦公子你誤會了,我不知道你要來,所以那球不是衝你來的。”別自作多情了。


    眾人:“……”


    接著眾人的目光刷地一下看向秦靖野身邊的另一位男子――鄭靖北。鄭靖北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極為複雜的神情,受寵若驚、欣喜、驕傲、自得……還有無法言說的歉意。


    他摸摸鼻子,看看秦靖野再看看楊宜竹,明朗一笑:“楊姑娘,多謝你的厚意,我跟他走在一起時,還從沒有人拿蹴鞠砸過我。”


    楊宜竹回之一笑,不動聲色地接道:“也許,那些人跟我一樣,砸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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