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臉還沒走進家門就又被請了來,隻不過之前是兩隻腳走來,如今卻是被一頂小轎抬進府裏。聽家奴的意思是這病很急,等不得。


    待三跪九叩到了近前方知,十四爺是被廷杖打的。


    這位脾氣極大的爺,僅穿著白色裏衣趴在床上哼哼。纖瘦的腰身下,血肉模糊。


    看著鮮血淋淋的表麵,棺材臉的心裏其實是鬆了口氣的。若是麵上不顯,盡是皮下淤血,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攬這活。


    但想想也是,畢竟是個皇阿哥,罰是罰得,真要傷了筋骨,那是不會的。但他卻不能這樣說。


    “爺不想治,這腿怕是會有廢的危險。”棺材板依舊麵無表情。


    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翰林院文章。


    他隻是個江湖郎中,不是太醫院在冊的編製。沒那麽多規矩束縛,自然也不會為求保命開一些不治病也無大錯的方子。


    在他看來,勸說病人放棄那些與治病無關的陰謀算計也是醫生的工作。


    “……不過二十廷杖,怎麽會廢了?爺我也是練武之人,休得信口雌黃……”床榻上的身影猶豫了片刻,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他看不見自己的傷口,心裏其實說不上多有譜。


    “現在自然無礙,但二十仗刑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再耽擱下去,潰爛發炎,生了杖蘚便更難治了。移動時疼痛難忍,這同瘸了又有何區別。若十四爺想成為廢人,草民自是無所謂,從哪來回哪去,無甚影響,不過就是少賺一份銀錢而已。”棺材臉躬身答道。


    屋裏順時安靜。一眾小廝侍女噤若寒蟬,覺得這郎中真是天大的膽子,竟敢威脅皇阿哥?


    胤禵沉默半晌,似是想了很多,最後終於鬆了口:“治吧……。”


    “爺先前為何不願治療?”棺材臉邊上藥邊問。


    胤禵側過臉,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嗎?”


    棺材臉手上動作頓停,趕忙跪下:“草民多言,草民該死。”


    胤禵冷哼一聲,不會道歉就別道,一會兒出去看看自己那張臉,半分誠意都沒有:“說,誰讓你問的?”


    棺材臉愣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麽表情。他並不覺得自己臉上會有表情,卻還是答了實話:“引薦草民的那位吩咐草民詢問的……先前並不識得……但草民收了他的好處。”


    “哦?”胤禵倒是有些好奇了,“他人呢?”


    棺材臉想了想,答道:“應是走了……”


    ……


    錢曉謙離開了。原本是想借著舉薦那個郎中,跟著接觸十四爺。待棺材臉來的當口,他卻改了主意。


    “這是五十兩,一會兒進去幫我問一下十四爺因何被處罰?”說著把錢塞進棺材臉的袖口。


    “這不是我該問的。”棺材臉明顯很有自知之明。


    錢曉謙嗬嗬一笑,很是肯定道:“……我能擔保,問一句不會有性命之憂,頂多是被嗬斥一頓,他要是問指使之人,盡可把我供出來……”


    棺材臉沒有答應,也沒拒絕。


    錢曉謙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胸有成竹,而後快速離開。也是此刻大家都心焦十四爺的傷勢,沒什麽功夫盯著他,這才方便他開溜。


    之所以急著離開,放手了正好的機會,是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十四阿哥為何此時失了盛寵,讓那個江湖郎中幫忙詢問。


    不過他本就不在意是否被回答。


    隻有一點,那就是在自己不現身的情況下,也要給十四阿哥留個印象。


    這對他之後的計劃很有幫助。


    從先前那些聽來的家奴們的隻言片語,他推測,此時大約正是八貝勒想借廢太子的機會,聯合朝臣上書立儲,卻被康熙斥責妄蓄大誌、企圖謀害太子之時。


    十四阿哥倒是真性情,敢冒大不韙替他八哥求情。隻不過這背後是真心,還是摸準了皇帝的喜好,就未可知了。若是後者,此人心機未免太過深沉。


    不過照剛才他不願診治這一點看,約莫後者的可能還大一些。


    如今他傷的越重,待皇帝回過神時,越會覺得他是個對兄弟有情有義之人,越會對自己懲罰這“好孩子”心生愧疚,自然也會對他更好。


    不過,趕走太醫的行為有些刻意了,表麵上看不出來,但深究起來難免惹人誤會,也不利於之後養傷。


    所以,錢曉謙才會教棺材臉說那些可以激他的話,以退為進,讓他想明白。但要是沒有後麵的問題,就會讓十四爺想不到棺材臉的背後另有他人,這才是真的白忙活了。


    “還是年紀小,嫩了些。玄燁那個老狐狸,做一步看三步。他要是生了懷疑,你這情還不如不求呢!”錢曉謙這般得意的想著,三步並作兩步的出皇城找地方住。


    ……


    “真是晦氣……難不成這還沒到本命年就水逆?”錢曉謙連番抱怨,手裏拿著隻能勉強辨認是個聯絡器的鐵疙瘩,敲敲打打了半天,丁點反應都沒有。


    頹唐的靠在草墊上。


    是的,草墊。


    他光顧著興高采烈的出來,卻忘記自己身無分文,別說是客棧,像他這種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人,哪裏都去不了。


    剛被客棧攆出來就撞上了巡城的衛兵,直接被拎來了難民營。分了一個草墊,便是如今靠著的這張。


    天可憐見,他病還未好利索。待在這麽個以天為蓋地為爐的所在,別說計劃,能活著就謝天謝地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刻,一隻顫巍巍的黑手從他的背後伸出,緩緩放在了錢曉謙的肩上!


    “啊!”感覺有東西碰了自己,猛地回頭,正看到了一張極為恐怖的臉,嚇得跳了起來。


    這反映約莫是有些大了,那張恐怖的臉也嚇得往後一縮。


    錢曉謙這才覺得大概不是什麽危險的東西,定下心神,仔細一看,這人其實並沒有很恐怖,隻是臉上滿是黑灰,又餓的有些脫相,才宛若骷髏,下了他一跳。但觀其五官,越看越是熟悉。


    “怎麽那麽臉熟……”錢曉謙嘴裏念叨著,又湊得近了些。


    對方卻在聽到這話的瞬間翻了個白眼。


    “老師,是我……”雖然聲音不似當初那般清冽,容貌也“醜”了不是一星半點,錢曉謙還是反應了過來。


    一拍大腿,“小桂子!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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