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被按在地上,徐有桂依舊死死盯著監斬官,那目光有如實質,蘊藏著滔天的怒火。


    他不過一介書生,可憤怒積攢的力量爆發竟然讓三名士兵都險些按壓不住。


    心中的悲涼就如決堤的洪水,滿腔的憤懣順著胸腔起伏低吼而出。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那是腰斬啊……


    大夥怔然的望著他,錢曉謙不曾想這件事對他的刺激竟是這樣的大。原本伸出去拉人的手顫抖著,顫抖著收了回來。突然覺得此時阻止他竟然有罪惡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連自己都厭棄……


    高台之上,餘子顏看著下方掙紮怒吼的徐有桂,竟似毫無所覺,隻是淡淡一笑,笑容嬌俏可愛,清麗如山中泉。


    她用溫柔的目光望著他,似乎在說:


    我知道你心疼我。


    謝謝你的關心。


    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無論怎樣的刑法,我都願意受著。


    記得你答應我的話。


    兩相對望,徐有桂漸漸放棄了掙紮。仿佛是明白了對方傳遞的信息,感受到了她的安撫,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罷了罷了……


    不過相識數月,卻仿若相伴數年,子顏對他來說是那麽的特別。仿佛跟在她的身邊,就會莫名的安心,有種被保護的感覺。童年時期的陰影猶如跗骨之蛆,使他極度缺乏安全感。於是子顏帶給他的感覺,才會讓他格外眷戀,格外珍惜。明知她心有所屬,依舊每天死皮賴臉的跟在一旁,隻想確定這人是在身邊的……那就夠了……


    中日高懸,熾熱的陽光灑在刑場青石之上,指針堪堪落在午時的位置。監斬官揮起衣袖,隨意將簽牌拋出,漫不經心道:“斬!”


    這樣的事,不知幹過多少回,熟悉的很。至於那些在刑場鬧騰的“家屬”更是司空見慣。因此,剛才徐有桂等人上演的鬧劇,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菜市口斬首的死囚都是聖上親筆勾畫,他不過就是個監斬的,又哪裏有什麽話語權,就算眼睛把他身上瞪出窟窿,也於事無補。


    餘子顏被劊子手壓上刑具,此處位於高處,視線甚好。又是背光,底下所有人的麵容都可以看的真切。忽然,在人群的後方,一身素色布衣、傅手而立的男子陡然撞入視線,似是不敢相信,怕是光線晃了眼,於是使勁將眼睛睜大。


    看清的那一刻,笑容盈上嘴角。


    是他。


    真的是他。


    他……終究還是來送我一程嗎……


    他微笑望著他,她便也回以微笑。


    有些信任,不需要言語,自會遵守。


    葉天翔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高懸的巨斧也同時落下,背後突然響起的慘叫瞬間劃破天際。


    那尖銳的叫聲不僅讓目睹著一切的徐有桂被刺中,連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的葉天翔都猛地駐足回頭。


    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痛……公子!公子……子顏好疼……好疼……啊……


    斷開的前半部分掉在地上,血柱自後半部分的斷裂處噴湧而出,高濺的血和地上散碎內髒混合的場景讓所有人都震顫。


    餘子顏原本以為不過一死,卻不曾想到這腰斬竟不會讓人馬上失去知覺。幾乎是親眼所見自己斷開的肢體還待在高台之上!


    那種痛就像是斷口的每一絲血肉、每一處肉芽都遭受到淩遲,一點點將她的靈魂割裂,痛的她就要忍不住伸手抓撓。


    漫天血雨下,幾乎是本能的,餘子顏用雙手撐住了自己的前半身,一點點想要向前爬,仿佛這樣在地麵的摩擦能緩解她脊椎突然斷裂而產生的巨疼!讓她克製自己企圖抓撓的欲望!這樣的疼痛,幾乎壓垮了她全部的堅持,全部的驕傲,讓她再也忍不住,聲嘶力竭的叫喊。


    騙子!都是騙子!是誰說死很簡單?是誰說忍一下就過去?都是騙子。這要怎麽忍!?怎麽忍啊!


    幾乎是使出全力掙脫兵卒的壓製,徐有桂轉瞬便衝至高台,“咚”的一聲雙膝跪下,一把將半截身體的餘子顏抱在懷裏,緊緊束縛著她的雙手,讓她不要抓撓。頂著涕泗橫流的臉,扭曲的大喊:“刀!給我一把刀!快呀!刀!”


    然而,好半天沒人反應過來。還是剛才攔著他的侍衛,顫抖著將刀拋了過去。


    餘子顏此刻已經閉上了眼,隱約覺得是有人把自己抱在了懷裏……是先生嗎?


    “先生……?”這麽弱弱念了句。


    徐有桂心中一顫,還是狠下心,猛地拔刀出鞘,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將刀捅進了餘子顏的胸膛。


    突然,她覺得被捅了一刀,這樣……也挺好……幫我結束……隻是那人似乎說了句什麽……


    聽不清……


    “你是我一輩子最重要的人……”這句話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卻是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形。


    他把刀抽出來又捅進去,這樣反反複複,機械性的。不想讓她受罪,想讓她快些死,結束這一切痛苦。


    直到他覺得餘子顏徹底斷氣,才終於停了下來。


    卻不知道此刻的人,都快要涼了。


    楞楞的抱著死透的屍體,一直抱著,臉上身上的血都已經幹涸,也不撒手。


    他已經沒了神誌,一直一直念著,仿佛隻要這樣呼喚,她的魂就還在,就還能被感受到,就還能聽到自己說的話。


    “子顏……子顏……”


    如果下輩子先遇到我,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輩子……


    “子顏……子顏……”


    我會對你全世界最好,帶你去我的家鄉,沒有仇恨、沒有殺戮……


    “子顏……子顏……”


    你可願意,可願意嫁給我……


    你可願意……


    可願意……


    ……嫁給我……


    刑場的人逐漸散去,除卻場中失了神誌的徐有桂和場外木樁一般的錢曉謙、劉大勇等人。


    歎了口氣,錢曉謙慢慢走到跟前,伸手去碰徐有桂。


    “小桂子,她走了……”


    徐有桂笑了,抬起頭,一臉純真道:“老師,她答應了。”


    “答應什麽?”


    “嫁給我。”


    “你——”


    “老師,我不走了……我要陪著她。你幫幫我,幫我去請城裏最好的斂屍人,讓他把子顏縫起來。好不好?”


    “小桂子!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她說她要回家,要把自己葬在小橋下。我答應了的,我要送她回家。”頓了頓,又摟緊了些,“可是,可是她現在不完整。我要把她完整的帶回去。”


    “小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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