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的看了一眼那濃痰的主人,正好瞧見期間這大漢唯一一次抬頭。


    他匆忙瞟了一眼被自己嬸嬸謾罵的阿雲,那眼神有著純真的笑意。


    他很喜歡阿雲。


    宋慈這麽覺得,再看看他一直垂在身側的右手,那裏被布包裹,顯然是斷指所在。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突然讓宋慈想到了另一個人。


    他也是天生的醜陋,更準確的是,他比這韋阿大應該更醜一些。被命運背棄,不被關注,甚至不曾被當個人看。相比韋阿大還有族親申冤,那人更加的可憐。但他看向自己心愛的姑娘時,也有這麽一道純真無邪的目光,仿佛能腐蝕掉所有的汙穢與醜陋。它與外表無關,是真正的心靈美。那個人,叫卡西莫多。


    當世界被黑暗覆蓋時,那唯一的燭光就顯得尤其珍貴,尤其明亮。正是這種反差,很多時候都能讓你忽略他醜陋的外表,無限放大他美麗的心靈。宋慈永遠記得電影的最後,卡西莫多抱著死去的愛斯梅拉達的屍體,躺在她的身後,安詳的睡去,他要和自己的愛,一起被埋葬


    從回憶中轉醒,那瘋婆子正在被問話。


    “被告阿雲聲稱,那韋阿大用糧食和自己舅舅交易,在服喪期間將自己賤賣與韋阿大。韋阿大,此事可屬實?”劉庠沉聲問到。


    韋阿大還未做聲,便被他嬸嬸搶先回答:“那狐狸精的叔叔自己主動要將她嫁給我們阿大,那些糧食是聘禮,怎麽就叫賤賣呢?再說了,她老子、娘都不在,她舅舅就是長輩,不聽叔叔的話,就是不孝!還請大人明鑒。”


    “放肆!公堂之上,豈容你個潑婦言語輕賤他人!官人問的是韋阿大!又不是你!誰準你插嘴的!?”一口一個狐狸精,當旁人都耳聾了不是?判官大人聽著不爽,嗬斥道。


    韋大嬸縮了縮脖子,閉了嘴。


    “唔何判官說的是。原告,注意你的言辭!不過父母知名,媒妁之言,這道也沒錯。”劉庠又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少女,“韋家嬸娘的話,你可同意?”


    阿雲本打算點頭,突然想到那日知府許尊曾交代,“如果進京審理,有兩點你一定要堅持。其一,你是母喪期間,任何婚約都不能成立,同韋阿大是未婚關係。其二,官人問你什麽就答什麽,不要欺瞞猶豫,要讓人感知到,你是自首,配合調查的。隻要壓住這兩點,我保你不死!”


    於是,阿雲便堅定道:“回知府大人。民女隻認卻曾動手,要殺韋阿大。但不認這婚約。此婚約不合法,就算民女父母雙亡,但舅舅並非民女唯一的親人,他的同意,民女不一定要認同。再者,母喪期間,守孝為大,孝期未過,又怎可談婚論嫁?”


    “說得好!”周慕寒本身在一旁,正奮筆疾書在小本本上記錄,卻在阿雲為自己辯駁時,停下了筆,認真聽了,一激動,便喊了出來。


    見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有些尷尬的咧咧嘴。


    “官人,學生有話說。人犯聲稱自己是孝期訂婚,按戶婚律規定,在父母喪失期間嫁娶者,要徒三年。”說話的此人,正是那天的狀師。


    宋慈看著這一幕,感歎道:“這人真狠,豈不是要罪上加罪?這韋阿大家裏不是也很窮嗎?奇怪,難不成背後有人支持他們?不然哪裏有錢請這麽厲害的狀師?還順帶告上了登州知州不對,看這情形,把許尊搞下去應該才是他們背後那人的最終目的吧!”


    “徒三年?先前明明說了是她舅舅逼迫,又不是她自願。既如此,按你的說法,這判決應該是給她舅舅,不是給她吧。”周慕寒似乎很不爽那位狀師,直接頂嘴道。


    “周衙內插嘴,不和規製吧”常年混跡開封府,看來這位狀師也是認得周慕寒的。


    這話一出口,劉庠瞪了一眼周慕寒沉聲道,“尚寧,你叔父讓你來是當耳朵的,不要插嘴。”明明是怪罪的,聽著卻像是在教導子侄。


    尚寧宋慈看了眼行一禮後不再言語的周慕寒,難不成那是他的字?不好聽,還是小滿好。


    “尚寧倒也沒說錯,這一點容後再議。先確認殺夫罪是否成立,可否減刑?”


    狀師接著道:“回官人,剛才人犯承認自己有殺人意圖,不論是否有婚姻關係,單憑這一點。謀殺罪應該是跑不了的。”


    “爭出個緣由了嗎?”李閔從紙包裏掏出兩個炒糖栗子扔嘴裏,上下後槽牙輕輕一磕。


    “沒呢,這才剛開始。我發現這個狀師似乎挺厲害的。李哥,你不是包打聽嗎?有資料?”宋慈朝堂上凱凱而談的男子努了努嘴。


    李閔看了一眼,笑了笑,不說話,低頭又拿了倆,他倒是吃的挺快。


    宋慈一把把糖栗子抄回來:“不說不給吃啊!”


    “摳門。”李閔輕輕拍了一下手上的渣子,怕被堂裏聽見。卻沒拍掉,看來是有些黏,粘手上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往褲子上蹭了蹭。這回手上幹淨了。


    “包打聽也是隻打聽名人和身邊的,誰會去了解這種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喲嗬,還嫌人家小人物,你那名人都說的誰?王相公?還是官家、聖人?還名人別想糊弄我。這開封府天天跟這幫訟師打交道。你能不認識?他自己都說,自己是什麽真定府的秀才,現在在開封當狀師。”


    “既然他都說了,那你還問我做什麽”李閔嘀咕道。


    “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下嗎”宋慈看著李閔那別別扭扭的樣子就滿臉嫌棄。


    “行行行,敗給你了。”李閔告饒,“其實倒也不是我不想說,主要是你問其他人還好,這個狀師有點特殊。”


    “怎麽個特殊法?”


    “他呀,以前專門是給那些達官貴人們平官司的。近兩年才來開封。”


    “沒懂。”宋慈聽完這句話,更糊塗了。什麽叫平官司?這兩年才來開封,那他以前在幹活?論達官貴人,難道還有比開封貴人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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