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被血染紅的夜空中,一點寒星升起,


    旋轉著,翻滾著,閃耀著,


    渺小又模糊,緩慢又清晰。


    渺小模糊是因為飛起來的隻是一枚十美分的硬幣,緩慢而清晰,是死眼全開的情況下,這枚硬幣在戴平安的眼中纖毫可見,就連上麵1880的鍛造年限都看的一清二楚。


    硬幣上升到了空中,然後停了下來,也就在此時原本插在槍套中的左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比利的手中,伴隨著彈巢的旋轉,


    槍口處,火星四濺,


    一點金光從槍口閃現,扶搖直上,追著天上那顆搖搖欲墜的寒星而去,撞到一起後,一並在血紅色的也空裏消失不見。


    “呯……”


    “呯……”


    直到此刻,被拉長變形的左輪槍聲和金屬撞擊聲,才如雷鳴般在夜空中轟響出來。


    戴平安終於明白,在他第一次摸槍的那個傍晚,金黃的樹林中,自己久久尋覓不見的那枚硬幣最後去了哪裏。


    子彈並不是簡單的把硬幣撞飛或是穿孔,而是沿著硬幣的邊緣鑽進去,和那枚比彈頭寬不了多少的硬幣熔在一起,高高的飛向看不清的天空。


    就算是最後失去慣性後重新掉回大地,也不可能再落回到那片金黃滿地的樹林裏。


    “不會吧?”


    更讓戴平安吃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誰的影子存在,但比利拔槍的動作和手法,卻和營地那個渾渾噩噩的酒蒙子大叔糊弄自己金條時,開的那一槍如出一轍。


    “你是?”


    “我是比利伯頓,”


    帶者銷煙的左輪手槍在比利靈活的右手中轉成了一朵花,直到煙氣在風中散去,比利才用一個瀟灑的動作把槍插了回去:


    “我不知道教你槍法的人當時叫什麽名字,但在這裏,在新奧斯汀荒原上,他以前還有有另外一個名字——約翰,約翰·豪利根。”


    “約翰?”


    戴平安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好像還有別的人也跟他提過。


    “沒錯,約翰·豪利根,我的槍法也是他教的,現在你該知道,我那天手下留情的原因了吧。當時我並不知道你是誰,隻是認出了你開槍的方式而已。”


    “還有,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是我父親”


    “父親?”


    戴平安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關係雷的外焦裏嫩,幫派裏的酒鬼大叔居然還有兒子?


    把嘴裏湧出來的淤血當作唾沫吐了出去,戴平安上前一步,借著今晚明亮的月光仔細的上下打量著比利·伯頓。


    長年的奔波,風沙的侵襲,讓比利的皮膚有些粗糙,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帥氣和英俊。戴平安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滿頭金發的帥小夥和成天窩在營地,煙酒不離手,汗臭味隔著幾米就能熏人一跟頭的大叔聯係在一起。


    戴平安懷疑的目光盯著比利有些難受。


    “他還沒死吧?”


    “當然沒有,日子過的還……挺可以的吧。”


    雖然是有些不招人待見,但一想到大叔在幫派裏成天偷懶卻還能吃喝不愁,光占便宜不吃虧的生活態度,戴平安實在找不到對方過的不好的理由。


    “那巴利鎮長……”


    “他是我親哥哥,但他跟我父親沒關係。”


    受大叔那種人居然還能有兒子的這個信息所影響,戴平安腦子轉了一圈才明白比利的意思:


    “那他……”


    “放心吧,他是我的親哥哥,就算他知道了什麽,也不會對我怎麽樣。”


    比利輕輕一笑,一顆子彈撞上了戴平安的胸膛。


    “當!”


    子彈被衣服內的黃銅馬甲阻攔,鑲嵌在心口位置一指厚的銅板上,


    “怦!”


    步槍的聲音這時才從遠處響起。


    雖然沒有鑽進身體,但巨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向後倒去,而跟著他倒地的動作,一並跪下去的,還有笑容在臉上凝固的牛仔比利。


    比利可沒穿什麽防彈衣,紅色的血液從他的胸前洇出來,子彈正是從後方穿過比利的身體,將戴平安打倒在地,


    咬著牙撲上去,將跪在地上不動的比利掀進了草叢裏,可不等他自己扭身爬倒,又有一顆子彈跨過幾百米的距離破風而來,正中他的胸膛。


    “當”的一聲,


    雖然扭身的動作讓中槍的地方躲開了之前的位置,但沒有了比利身體的阻礙,這顆子彈的衝擊終於可以一點不剩的全部宣泄出來,如同工人手中掄起的大錘,砸的戴平安直接摔回了草地上。


    “怦!”


    槍聲總是比子彈來的慢一點。


    戴平安想詢問比利的情況,可張嘴噴出來的卻是一口鮮血,接著便劇烈咳嗽起來。每一聲咳嗽都有一口血水跟著噴出,他的身體更是在嘶啞的咳嗽聲中,痛苦的蜷縮成了一團。


    直到他掙紮著,把頂著胸膛的那塊銅板抽出來扔在一邊,憋得他都快無法呼吸的咳嗽才總算是緩和下來。


    馬甲上的銅板攔下子彈的前進,卻攔不住子彈上附著的強大衝擊。巨大的動能不但讓一指厚的銅板變形,凹進了戴平安的身體,更震得他無法正常呼吸,每喘一口氣,都好像有一把小鋸子鑽進他的肺裏。而夜晚荒原上冰冷的空氣讓這份來自身體內部的疼痛更加清晰。


    從沒想過會有一天,連呼吸都可以變成一種痛苦,但有一點無法否認,就是哪怕再痛苦,他都還能活著喘氣。


    摸索到腰間的銀質酒壺,擰開後灌了一口進嘴裏。這是他離開邁開法蘭牧場前,特意準備的,不講究口感,隻談純度。


    當可以直接點燃的高純度酒精剛咽下去,緊跟著便有一口帶著身體溫度的血霧噴出來。血珠子不僅濺了他自己一臉,濃烈的酒氣還把趴在一旁的比利嗆的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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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過神的比利第一反應就是要掏槍,可抬起的右手卻因為傷勢的牽動又摔了回去,疼痛的叫聲也被戴平安伸手摁回了嘴裏。


    為了能精準命中戴平安的心髒,子彈從比利的右邊胸膛射了一個對穿,雖然沒有馬上要了比利的命,但想再用右手掏槍一時半會兒的是不可能了。


    “真的是他嗎?”


    比利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咬著牙,拽回受傷的左手,用指頭塞住胸口不停流著的血窟窿。


    戴平安也沒有馬上回答。


    連著悶了好幾口烈酒到嘴裏,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等嘴巴裏點燃的火苗順著喉嚨一直燒進了胃裏,燒到體內的痛苦都變成一種習慣性的麻木之後,才長長的呼出一口酒氣。


    “不是他,還有誰。”


    高純度酒精的腐蝕,讓戴平安的聲音異常的嘶啞,笑聲也更難聽:


    “嗬嗬,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你倆開槍的動作就像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我都忍不住有點懷疑。”


    “懷疑什麽?”


    “懷疑一向精明的大叔怎麽會生出你這麽蠢的兒子!”


    扯下一塊內衣,團成團,在壓抑的慘叫聲中塞進比利背上的傷口裏。一口悶掉剩餘的酒水後,戴平安解下從黑水鎮開始就一直背著的拉栓步槍,不顧比利的阻攔滾進了旁邊的草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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