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丘福消失在街道盡頭,夏原吉轉身走向長街的另一端。在街角轉個彎,他家的馬車就停在這裏。


    太祖朱元璋立朝之後,有感於前朝腐化亡國的前車之鑒,曾下令官員出行入朝皆不準用轎,隻能騎馬乘車。永樂年以來,稍有寬鬆,王公及一品官員可以乘轎。不過夏原吉很讚同古時先賢的說法,轎子是以人力代替畜力使用,實在是不人道之舉,再者他曆來提倡節儉,因而進出從來都是馬車,並不用轎。


    趕車的小廝看見夏原吉走近,趕緊撩起馬車的縵簾,他一貓腰鑽進車廂,就看見兩個同樣等了他很久的人微笑著看著他。一個四十餘歲,麵目和藹,文士裝扮的是當朝吏部尚書蹇義,旁邊身形高大的就是新封英國公張輔。


    夏原吉一坐下,蹇義就笑眯眯地問他:“如何?他果然來了吧?”


    夏原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讓你說中了。可是奇怪啊,你怎麽知道他今天一定會來這裏找我幫忙,而不去找你們?”


    張輔歎口氣:“丘福自視甚高,當年靖難之役中他與家父同在聖上帳前聽令,平起平坐,我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子侄輩,如今在軍中我和他素來不對付,他怎麽肯來找我幫忙。”


    蹇義撫掌笑道:“至於我嘛,剛剛被封為太子詹事,負責聖上和太子之間跑腿傳話的活兒,如此近臣,他豈會找我幫忙?算來算去,朝中重臣裏隻有你表麵和太子平時不太親近,當然要找你了。”


    夏原吉哼了一聲:“你個老狐狸,你又怎麽知道他一定今天來這裏找我?”


    蹇義兩手一攤:“朝中誰不知道你是個大忙人?前些日子一直在浙西東奔西跑忙著治水,奉旨剛剛抵京麵聖,搞不好明天就又要趕赴外地,哪裏還能比今天在皇宮門口更有把握見到你?”


    夏原吉搖搖頭:“人說解縉算得準,我看你比他可一點不差。”


    蹇義大搖其頭:“非也非也,解大才子那是陰陽數算,我這隻是推理而已,完全不一樣。”


    麵色一整,又道:“言歸正傳,丘福那邊到底進行得如何了?”


    夏原吉道:“正如我們之前所料的,他果然是為漢王來求計的,看來漢王此刻也已方寸大亂了。”


    蹇義一笑:“秋後螞蚱,看他還能蹦躂幾天。”


    夏原吉繼續說:“我按我們商量好的一句不差地告訴他,他深信不疑,應該很快就會傳到漢王耳朵裏了。”


    張輔看著蹇義問道:“你說漢王真的會按我們說的那麽做?”


    蹇義點點頭:“一定會的。原吉一直表麵和太子沒什麽來往,我們分析得又頭頭是道,加上漢王對遠封雲南本就心有不滿,這正中他的下懷,以他的性格,他一定會相信的。隻要他拒絕去藩國就藩,強留在京城,聖上那麽多疑的一個人,豈能不起疑心?隻要今後他稍有風吹草動,必遭大禍,太子也就從此安穩了。”


    他轉頭對張輔道:“漢王在軍中的黨羽,如丘福輩,我們會逐步遊說分化他們,今後你一定要加強監視,一有異動,立即予以剪除。”


    張輔拍了拍胸口:“放心,包在我身上。”


    夏原吉長吐了一口氣:“你覺得漢王會找個什麽理由留在京城而拒絕去雲南?”


    蹇義笑了:“你我都知道,以他的性格根本不用找理由,隻需要在奏折上寫上:我未犯罪,何故發配邊疆?諸如此類的就行了。”


    張輔一愣:“就這樣?”


    夏原吉道:“這樣就夠了。而且如果這樣做,反而對漢王是最好的。”


    張輔不解,蹇義接過來解釋道:“以聖上對自己兒子的了解,漢王這種強橫慣了的性格,如果處心積慮地找借口滯留京城不去就藩,反而會引起他的疑心,倒不如這樣撒潑耍賴,像是漢王向來不講理的作風。”


    他轉頭問張輔:“聽說當年聖上在浦子口為南軍所敗被圍,漢王率救軍趕到,聖上撫其背而言:努力吧,世子多病。漢王因而奮勇向前,大破南軍。”


    張輔點點頭,這故事在軍中流傳甚廣,當然也許是有人故意讓它流傳開來的。


    蹇義歎口氣:“這幾乎等於對漢王許下了世子之位,可是後來太子在姚廣孝輔助下沉著冷靜,指揮得當,以萬餘兵馬堅守北平,擊退李景隆五十萬大軍的偷襲,立下奇功。要知道君無戲言,所以到現在要立太子之時,聖上才不得不借解縉之口,以免自己落下食言之名。隻可惜了我們的解大才子,從此成了漢王一黨的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


    夏原吉點點頭:“所以,隻要漢王沒有起兵造反的跡象,無論他如何撒潑耍賴,聖上都會容忍,他越是蠻橫,越是說明他眼下沒有其他圖謀,聖上越是放心。”


    馬車動了一下,開始緩慢行進。


    蹇義看了眼悶悶不樂的夏原吉,忽然問起聖上急著召見夏原吉的原因,夏原吉把宮裏的對話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蹇義沉默了一下,道:“還是執意要遷都嗎?看來聖上為此準備了很久啊。”


    夏原吉道:“遷都一事在朝中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不是什麽秘密了,我隻是不明白,聖上為什麽不計代價地非要遷都?難道真的為了民間傳說的建文的下落之謎?”


    “也許。”蹇義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不再言語。


    建文的生死有很多傳說,不過公開談論一直是禁忌。聖上根本不承認朱允炆的帝位,甚至命令史官取消了建文的年號,把太祖皇帝的年號從洪武三十二年延長到洪武三十五年,更加嚴禁民間談論建文,一旦發現都是重罪。他們這些官員也隻敢私下在信得過的朋友間略略提及一下。


    他斜著眼看了一眼張輔,據說當時建文縱火自焚的時候,護衛聖上進入皇宮的部隊就是由張輔帶領的,他會不會知道什麽情況?不過對這事他一直三緘其口,自己也就不好多問。


    張輔知道蹇義在看著他,他裝作不知,轉頭望著車窗外移動的街景。當年他確實看見了一些秘密,但是有些事隻能爛在肚子裏,絕對不能說的,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這些朋友的安全。有時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直爽性格的他要對朋友保守秘密並不容易,很多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從來不曾知道這些秘密。


    他不禁想起那句至理名言:無知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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