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池邊這三條人影,在水汽之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葉楓走近了,仔細看去,卻原來是兩個人正在端坐對弈,一人立於一旁觀戰。


    對弈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個身材偉岸的老道士,須發斑白,卻滿麵皺紋,看不出有多大年紀。


    他的頭發胡亂的盤在頭上,草草紮了個發髻,顯得有些淩亂。他身上的道袍破破舊舊,補丁摞著補丁,更重要的是十分的汙濁,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漿洗過了,領口也是一層的黑色汙垢,看上去十分的邋遢。


    而坐在他對麵的對手,身材雖然不及他高大,卻華服錦袍,色彩鮮豔奪目,顯得很有些貴氣。


    更重要的是他須發雖然全白,卻根根戟立,又顯然經過了精心的收拾,兩道白眉直插入鬢,整個人看上去不怒自威,極有氣勢。


    再看立在一旁觀戰的人,葉楓卻認識,赫然正是曾經在蘭州城中為了救他而被東海漁重傷的南山棋。


    此刻南山棋麵色紅潤,手捋白須,低頭聚精會神的正在觀棋,全然沒有一絲有傷在身的樣子,看來他的內傷已經全然痊愈了。


    葉楓心中一喜,看來墨七重和師傅口中頗為推崇的,這個隱居在終南山中的“高人”果然有些本事,連南山棋受的那樣嚴重的內傷,也能這麽快治愈,實在不得不讓人佩服。


    他不禁又看了看正在對弈的兩人,心中暗自猜度,不知道他們二人之中,是否就有著那一位高人?


    那邋遢老道雙目注視棋盤,大約在棋局之上占了上風,臉上帶著一絲從容的笑意,不假思索,落子如飛。


    相反那華衣老者雖然雙眼凝視棋盤,臉上卻顯現出一種焦躁不安的神情,每落一子都要考慮良久,而且落子的手如同負有千鈞一般沉重而緩慢,想必局勢對於他是大大的不妙。


    葉楓心中暗自盤算,這個華衣老者相貌不凡,比起對麵的邋遢老道來說,他更加像是一個身懷絕技的異人。


    或許師傅讓他上終南山來要見的高人,就是這個華衣老者?


    葉楓邁開步子,就要上前參見。


    他身形剛動,一直靜靜禮遇一旁的南山棋這時候忽然抬起頭來,雙眼看著葉楓,默然無語的緩緩搖了搖頭。


    這分明是讓他不要走過來。


    葉楓一愣,停住了腳步。


    南山棋看他停下,於是繼續低下頭去專心致誌的觀看棋局,再沒搭理他。


    葉楓心中有些奇怪,可是他仔細觀察之後,卻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他發現對弈的兩個人雖然神情平靜,並無異狀,可是站在一旁的南山棋,卻神色嚴肅,他的衣衫隱約鼓起,獵獵而動,似乎,似乎正在運起內力在抵抗著什麽!


    葉楓再細細的一看,在對弈的兩人坐著的四周,花草樹木仿佛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四周推動著,全都彎腰低垂著。


    隨著兩人一下一下黑白交錯的落子,四周這些低垂著的花草樹木全都會產生一股輕微的震顫,好像在呼應正在對弈的兩人的動作。


    這是什麽情況?


    葉楓驚異的看著眼前的情形,完全不能理解。


    這時候,場中的情形有些變了。


    那邋遢老道依舊從容淡定的微笑著,落子依然如飛,顯然是優勢不變。


    而那個華衣老者卻變得更加的焦躁起來,落子更慢,口中偶爾


    還呼喝有聲,好像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而站在他們一旁觀棋的南山棋,這時候的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他麵色凝重,全身衣衫鼓起,連胡須都在獵雷飄動著,看上去已經盡了全力在抵抗著什麽力量。


    可是盡管他已經用盡了全力,他的身軀還是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向外推動著,一步,兩步,不由自主的緩緩後退著。


    這時候連葉楓也看出來了,正在對弈的那個邋遢老道和華衣老者分明是兩個極為厲害的高手,表麵上他們在下棋,其實是在以極為高深渾厚的內力相較量,而且,看上去這個邋遢老道明顯占了上風。


    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內力相互衝激,才會令四周的花草樹木,包括站在一旁的南山棋,趕到了無形的力量在往外推動。


    這兩個究竟是什麽人?


    看上去,南山棋在他們麵前簡直絲毫不是對手,他本就已經是武林中的傳奇一般的人物了,他在蘭州城中和東海漁的那一戰甚至刷新了葉楓對於武學境界的認識。


    然而如今,在對弈的這兩個人麵前,他卻仿佛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童一般步履維艱,這兩個人的武功實在是高過他太多了。


    這兩個究竟會是什麽人呢?


    葉楓直驚得目瞪口呆,武功能夠高過南山棋這樣之多的人物,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也許是南山棋重傷未愈,實力打了折扣?


    可是看著南山棋那全力施為的樣子,葉楓心中也知道這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這兩個人無疑才是真正的絕世高手!


    葉楓心裏感覺到無比的震撼,原來武功修為竟然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


    他正在驚異之際,場中情形又有了變化。


    那華衣老者麵色越來越紅,隱隱現出了紫色,青筋暴起,忽然大喝了一聲:“我輸了!”


    說完,他一掌向著麵前的棋盤拍了下去。


    看起來他這一掌是用盡了全力,以他的武功,這一掌下去,這木質的棋盤還不被他拍為齏粉?


    “啪”的一聲,他的手掌重重的落在了棋盤上。


    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棋盤沒有成為齏粉,也沒有四分五裂,甚至於連跳都沒有跳動一下。


    葉楓這才注意到,那個邋遢老道的兩根手指,這時候正搭在棋盤邊緣之上。


    老道微笑著對華衣老者笑道:“勝負乃常事,老道兒不過是運氣好,僥幸得勝。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凡事皆有天意,明施主何須太看重一時之勝負?”


    華衣老者看著那邋遢老道,臉上滿滿寫著不服氣,可是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


    說來奇怪,他一起身,四周那股無形的力量似乎忽然就消失了,花草樹木全都又直起了腰,一旁的南山棋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華衣老者對著邋遢老道冷冷的說道:“論武功,講下棋,我現在確實還不如你,不過遲早有一天我一定會超越你的,隻希望你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葉楓聽了眉頭一皺,這話沒有絲毫客氣,簡直就是**裸的威脅,這老道的武功這樣厲害,怎麽會忍得下如此的侮辱?


    可是老道忍下來了。


    老道望著華衣老者,笑嘻嘻的說道:“施主說得一點不錯,老道兒也相信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他的情緒沒有一絲波動,更加沒有一點惱恨,好像那華衣老者說的絲毫與他無關一般。


    華衣老者這時候忽然轉頭瞟了葉楓一眼,他的眼神裏有種奇怪的東西,說不上來是什麽,可是看了卻讓人覺得為之膽寒,葉楓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華衣老者接著說道:“既然我輸給你了,這小子就留下來給你了,不過遲早他還是會落到我手裏的。”


    葉楓又打了一個寒噤。


    聽這話,這個華衣老者來這裏竟然是為了自己?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還來者不善?


    可是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他,他為什麽要來對付自己?


    一想到這樣可怕的人物竟然會是自己的敵人,葉楓心裏真的覺得有些膽寒。


    他的武功,恐怕還要遠遠在師傅魔刀魔五樓之上呢!


    不過,剛才從他話裏,似乎這個更加驚世駭俗的邋遢老道,剛才出手救下了自己。


    他又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幫助自己呢?


    葉楓感覺到越想越糊塗了。


    想到剛才自己以貌取人,還猜想這個華衣老者可能就是此番前來要見的那個高人,想不到恰恰相反,葉楓心裏又升起了一絲慚愧。


    那華衣老者說完,絲毫也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反應,身形一動,飛躍而起,閃電般向山下而去,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葉楓看著他消失了,回頭又看了看那邋遢老道,一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愣愣的站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邋遢老道還是帶著那淡淡的笑容,看了看傻傻站著的葉楓,仔細的打量著他。


    老道的眼光和那個華衣老者不同,裏麵似乎飽含著慈祥和關心,甚至還有一些好奇,和他的眼神接觸,讓人感覺到很舒服,沒有華衣老者眼裏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


    他細細的打量了葉楓一番,轉頭對南山棋問道:“這位小友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人?”


    南山棋看上去對這邋遢老道頗為尊敬,垂首答道:“回前輩,正是此子。”


    邋遢老道點點頭,望著葉楓麵有喜色的說道:“果然是天選之子,天賦異稟。不錯,不錯。”


    葉楓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一陣奇怪。


    他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南山棋居然稱呼這個邋遢老道為“前輩”,難道這個須發花白的老道年歲比他還要大上許多?


    老道回頭對南山棋說道:“你先回去吧,讓我和這位小友好好談一談。”


    南山棋恭敬地答道:“是!”


    一轉身,沒入了山道旁的林中,不見了。


    見唯一認識的南山棋忽然離去了,葉楓禁不住有些感覺手足無措起來。


    一抬頭,看見眼前的邋遢老道正在含笑看著他。


    他有些尷尬的深施一禮:“剛才多謝前輩援手,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老道的笑容裏有幾分譏諷:“你與我徒子徒孫都認識,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徒子徒孫?


    葉楓望著眼前的邋遢老道驚訝莫名,既然認識的是徒子徒孫,那麽這個老道必定是祖師級別的年紀很大的人物。


    形象邋遢的老道人,連南山棋都尊稱為“前輩”,有著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


    漸漸的,葉楓的腦海忽然有一個名字一閃而過!


    莫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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