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風微寒。


    唐無衣散發披衣倚靠在窗邊,靜靜的瞧著窗外正是纏綿的陰雨。這場雨是傍晚時分開始下的,所以夜色低垂之後空中沒有明月也沒有繁星,有的隻有陰沉沉的黑。


    小環和桂三已經被唐無衣支去睡了,現下屋子裏就他一人,唐無衣便靜下心來深深吸吮著窗外雨中的微涼。此夜靜謐,春日本該有的蟲躁蛙鳴一概沒了蹤影,稍微能讓唐無衣感受到些春意的,大概就是現在還在雨中被摧殘的春花。


    “淵極,淵極——”唐無衣薄唇輕啟,細密密的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他伸手去接飄進窗中的雨,努力的想要用那寒意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下來。接了許久唐無衣伸手關了窗子,這下就連雨聲也被隔絕在外,房間內靜的可怕。


    側臥回軟墊之上,冷靜下來的唐無衣開始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雖然如今發生的每一件事最終都指向了他,可唐無衣知道在有人欲要取他性命之外必另有一重陰謀。


    首先北寒皇帝向輕寒乃是唐無衣的表兄,加之唐家身為外戚也算權勢滔天,若是知道他還魂複生的話是絕不會放縱何晏來取自己性命,反而在這之前就該來找尋自己重返北寒堡。再者據消息所言北寒堡中發生大事,就連太史令也同何晏狼狽為奸。在如此推斷之下,唐無衣幾乎能確定北寒宮中已出大事,而唐家如今定是已經不能左右何晏如何了。


    再想何晏與太史令上奏一事。當時唐無衣太急,現在定下心神後才想到如今這位太史令早已不似當年那位,他對於卜算本領並不十分精通,又如何能算準北寒邊陲定有唐無衣複生一說呢?綜上原因,定是有人同他說了什麽!而知道了這些的太史令才會胸有成竹的告知何晏,造成何晏舉兵白渡城,陰差陽錯正巧就堵了唐無衣的道兒。


    那麽問題來了!唐無衣自認複生後並無與外界太多接觸,首先是家中之人問題不大,再者那位淵極皇族不可能通風報信自不必說,唯一可能走漏風聲的便是與白梓成在粥鋪中發生的爭執,才會讓別人看出唐家公子不同。


    可若真的是如此,何晏必不會等到今天!所以,何晏動機到底為何呢?


    想著,唐無衣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陽穴,他覺著自己似乎是繞進死胡同裏去了。唐無衣決定從白渡城上開始推敲,想到白渡城之時唐無衣驀然想起自己漏了一個人——拂綠!


    拂綠?拂綠!


    唐無衣腦中靈光一現,大喊道““啊!難道是——”


    是啊,拂綠!第一次唐家公子死亡或許隻是因為白梓成爭風吃醋導致偏激,可第二次唐無衣幾乎確信白梓成是被人挑撥的!拂綠這個女子身份定不一般,這是唐無衣之前得出過的結論,他幾乎可以確定拂綠與三年前自己被害一事有關,隻是始終找不到最後那道門。可加上何晏,那便不一樣了!


    假設何晏與拂綠認識,假設三年前拂綠是受何晏指使來白渡吹枕邊風。那麽按照這個假設推斷,此次唐無衣複生一事也該是拂綠朝北寒堡遞的信,那麽更可以解釋拂綠為何一心想要斷自己生路。加之何晏與拂綠二人都是北寒與照日混血,唐無衣鬥膽猜測他二人會不會就是照日派出的奸細?會不會其實這次何晏的執著出兵,其實也是怕唐無衣猜測至此所以先下手為強。


    可是這也說不通,因為最大的問題就是拂綠如何篤定唐無衣會複生於唐家公子身上?


    到此,線索又斷了。


    唐無衣冷眉歎息:“嘶,這中間到底有什麽是我忽略了的?”


    他定神看向一旁撲閃的火燭,再次開始回想自己複生時的情形。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死法,同樣的生辰,同樣的名字,甚至唐家公子身上還有唐無衣最為貼身珍惜的物件。這種種巧合已經巧得不像是巧合了,火焰驟燃的一瞬,唐無衣腦中突然有了一個恐怖的想法——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引他回來?


    倘若真是如此,那引他回來之人又是為何呢?什麽人有理由將他換回呢?那人又如何知道自己未曾灰飛煙滅呢?


    越想越亂,越想越玄,唐無衣幾乎是要崩潰了!


    唐無衣低聲呢喃道:“是不是近日發生事情太多我思緒不清了?”他伸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又道:“總之先回白渡一趟,既然北寒已經割讓此地,如今想這些沒用的也沒什麽用了。不若回到唐家,給那幾位披麻戴孝數日,也算不愧對他們了。”


    說完他起身去吹滅了火燭,隨後淺淺睡去。隻是這夜唐無衣睡的並不踏實,輾轉反側間盡是白日夢魘。


    ***


    吱呀——吱呀——木車輪滾動的聲音在白渡河邊回響。


    入春後天氣著實不錯,除了幾場連綿的春雨外沒有什麽陰沉天氣,這讓望月村至白渡城一帶的官道小路都好走了許多。現下路上的驛點更多了,所以唐無衣一行隻用了短短三日就由望月村趕到了這裏。他們先是騎馬過的白渡山,後來唐無衣一行在白渡山向白渡城的關口換了輛馬車,如今已經快到白渡城地界了。


    在唐無衣得到消息後不久,北寒堡中關於割讓土地與淵極的聖旨很快就傳到了望月關。不過這倒是沒激起什麽民怨民憤,反而因為白渡城中那位大將寬宅仁厚,短短不到半月白渡城一帶已稍稍恢複了繁華。


    掀開車上的粗布簾子唐無衣抬眼看向外麵來往的行人,那些行人來來往往,白渡河邊依舊是人聲鼎沸的模樣,看樣子誰也沒記得之前烽火燃燒的痛楚與換了皇帝的悲哀。眼看如此,唐無衣心中不由輕歎起來,他低聲道:“也是,天下百姓皆隻是想安居樂業。若是家中有米糧手中有銀錢,熱炕頭上誰又管之前發生了什麽?隻要安穩誰會想今日是哪朝明日是哪代,誰又會顧得腳下是由多少鮮血浸潤呢?”


    小環聽他喃喃自語,好奇問道:“公子,你在說些什麽?”


    唐無衣輕笑著搖搖頭:“沒什麽,咱們還有多久可以到白渡城?”


    “唔。”小環掐起手指算了算,遂答:“再大半的時辰就差不多了!公子你再小憩會兒,待會兒讓小環叫你起來。”


    “不用了,將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吧——”


    可他們並沒能走的那麽快,入城之人著實太多,約莫過了有一個時辰守城的士卒才檢查到唐無衣一行的馬車。唐無衣在車內就聽到那士卒問桂三車中是何人,知道桂三不善口-活所以當桂三還未回答之時唐無衣已經伸手撩開了車簾子。


    隻見唐無衣一身孝麻白衣飄飄而立,他烏黑的發上綁著白色布帶顯得格外紮眼,款款走下車後唐無衣朝那守城小卒拱手道:“大人,我們乃是回來奔喪的。”


    守城小卒狐疑的瞧了瞧唐無衣,隨後朗聲:“是從哪兒回來奔喪的?家中何人去世了?”


    唐無衣早料到會有如此,他佯裝低泣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小人自望月村而來,聽聞城中大將已特赦白渡,所以才敢回來奔喪。”說著他嗚咽的抽噎幾聲,又道:“北寒朝中昏庸無道,竟派人屠了整個白渡。小人之前聽了消息一直不敢回來,如今,如今——”


    悲傷的哭泣聲驚起四下正在等待之人,約莫是其中也有人與他境況相似,登時整個白渡城口的人都接連低泣起來。此時的白渡城還未修葺還原,斷壁殘垣仍是隨處可見,這時就算是家中未有亡人之人看到了城破家亡之景,亦是心中頗有感慨。


    那守城士卒看到眾人傷心模樣也是歎了聲,雖此前不是一國之人,但這天下還會有人不理解山河破碎的悲哀嗎?士卒遂低聲喝聲道:“這位公子你們快些進去吧,也好早些找到他們。我們代王已經特赦白渡且安葬了城中亡魂,到時候去城主府中找找,說不定還能將屍骨領回去。現在這世道艱難,紛亂之中誰都不容易。去吧,去吧——”


    停了哭泣,唐無衣給身邊小環使了個眼色,在小環抽噎著給那士卒手中塞了塊碎銀後唐無衣拱手嘶啞道:“多謝大哥照顧,小人身無長物也隻能請大哥喝喝茶了,多謝多謝!”


    “哪兒的話!”那士卒收下喜笑顏開,“公子若是這幾日在城中有什麽難處,可來找我!”


    很順利的,唐無衣一行入了白渡城。如今由於白渡城中重建,不少店家已經重新開業,唐無衣想了想便叫桂三找了一家處在西市且離唐家比較近的住了下來。雖然環境不怎麽樣,但好歹今天是能安生休息了——


    打理好了住處唐無衣一行立刻出了門,他在城南街上逛著,驀然看到了李秀才家的粥鋪竟完好的立在街旁。店門竟然還是開著的,裏麵的人也沒換。隻是那李秀才現在是坐在了一個木輪椅上由一瘸一拐的賭徒王推著熬粥,這麽看來應是癱了。


    唐無衣突然有種故人相逢的感慨,他快步走進店中喊了句:“秀才,三碗江米粥。”


    李秀才聞音抬頭,瞧見來人驚詫道:“唐公子,你,你沒死?”


    看他一臉驚恐,唐無衣皺眉:“秀才不也活的好好的麽,為何我就不能好好活著呢?”


    李秀才“啊”了聲,隨後忙道:“唐公子你快出城,你可知那淵極大將——”


    “如何?”唐無衣聽了輕問,隻是李秀才這會兒啞了似得,隻驚恐的看著唐無衣,像是他是什麽妖魔鬼怪似得。唐無衣方才想問這李秀才是不是被屠城嚇傻了,就聽背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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