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來訪者,唐無衣並非十分驚訝,畢竟他在望月村的時候就隱約猜到澹台瀾身份不凡,可他沒想到澹台瀾會在這時候出現。


    唐無衣臉上還殘留有被熱氣熏蒸後的餘紅,他隻頓了頓,走到澹台瀾麵前行禮道:“澹台先生,許久不見。”


    澹台瀾有些驚訝:“唐公子怎麽這般鎮定,難道不該先好奇我的來意?”


    誰料唐無衣施施坐下後鎮定非常道:“無衣身在宮中,澹台先生來意是好是壞對無衣來說有何區別?寄人籬下,聽人說便是了。”


    “唐公子膽識過人,這點我那傻侄兒還真是沒有看錯。”澹台瀾輕笑。


    聽得誇獎,唐無衣倒是有些羞澀。澹台瀾於他來說還是頗有智慧的長者,且今日澹台瀾也算他救命之人,還未能好生道謝唐無衣就得了這般肯定,心中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見唐無衣低下頭不說話,澹台瀾先開了話頭,他道:“唐公子對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唐無衣目光一愣,他悶悶道:“澹台先生說是何事?”


    澹台瀾撫動幾下拇指上的扳指,沉聲道:“今日炎兒邀你一聚,你身中媚-毒之事。”


    唐無衣看了眼候在他們身邊的宮侍,有些遲疑:“這……”


    知道唐無衣心中擔憂,澹台瀾立馬吩咐那些宮侍退出。


    此時,澹台烈寢宮中的燈火大抵是燒了大半,燈火開始暗淡下來。寢殿中的氣氛也有些沉謐,一如唐無衣一言難盡的心情。餘光掃過床上淩亂的被褥,唐無衣指節捏得發白,他下定勇氣道:“王爺與皇上之間本就有隔閡,隻是他拿我出氣,實在是令人費解。”


    “有何令人費解之處?”澹台瀾順勢問道。


    唐無衣思忖片刻,正聲說:“澹台炎為何那般自信,以為用我便能左右澹台烈?再者,澹台炎如何能知我是唐無衣而非‘唐無衣’?據我所知,澹台炎與北寒來往並不密切。”


    澹台瀾頗為同意的點點頭,隨後又道:“唐公子恐怕妄自菲薄了,在我看來唐公子的確可以左右烈兒。炎兒與北寒的確沒什麽來往,但關於唐公子借屍還魂的消息,恐怕他還是能知道的,畢竟北寒現在可是換了一片天……”


    “澹台先生這是什麽意思?”唐無衣動容。


    “唐公子當然知道我是什麽意思。”澹台瀾挪了挪,湊近唐無衣一些小聲道:“唐公子不論身在北寒還是淵極,每日身邊都是危機重重。就拿今日一事來說,若不是烈兒與我及時感到,恐怕唐公子現在正……”澹台瀾會心一笑:“唐公子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


    唐無衣知道他是有話說,遂淡然道:“先生以為呢?”


    澹台瀾看他目光堅定,心中嘀咕這人實在無趣,隻得不急不慢的說道:“唐公子,不止是遠處有人索命,你身邊也有鬼。”


    這話算是強硬的撕開了唐無衣最後防線,唐無衣在他言語誘導間心中本就有些猜測,可當這結論這麽赤-裸-裸的被澹台瀾說出來,唐無衣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算是有些抗拒,唐無衣反駁道:“先生說什麽呢!這,絕不可能——”


    “唐公子何必欺騙自己呢?”澹台瀾不以為意,他將手指上的扳手取下放在眼前道:“唐公子為何非得自欺欺人,就像我現在一樣從扳指眼兒裏看著外麵的世界。唐公子雖是還魂附體,但以唐公子家世對那香品肯定是了解非常的,恐怕早就發現不對了吧?”


    “這……”唐無衣麵露難色,“先生莫要再說了。”


    澹台瀾不依不饒:“我知唐公子心中是有數的,那衣服上的玄機不必我說,唐公子恐怕也已了然於心。我雖與唐公子隻有幾麵之緣,但我那傻侄兒對你可是擔心的緊了,我視烈兒如親子,自然對唐公子也關心些……”


    唐無衣緊咬下唇,眼中稍稍露出悲傷神色。


    想了想,唐無衣說道:“多謝先生。澹台先生說的,我記住了。”


    澹台瀾對他反應頗為滿意,他慈祥笑說:“唐公子心中有數就好,今夜時間不早我便不再叨擾了,告辭。”


    說罷,澹台瀾輕巧起身,欲要往外走時想起什麽,遂又扭頭道:“炎兒今日有錯,但請唐公子別怪炎兒今日無禮,炎兒本性不壞!若是唐公子不放心,日後我派幾名親信護著唐公子便是,不會再讓你受那種委屈。還有烈兒,他對你——哎,這話我就不說了,唐公子想必也察覺到了,可別傷了他的心。”


    隻點頭回應,看著澹台瀾離開後,唐無衣無力的坐在床上。再一秒,他仰躺入柔軟舒適的床鋪中,腦中滿是那句‘身邊有鬼’。


    鬼?誰是鬼?還能誰是鬼?


    答案就在唐無衣心中口邊,隻是他不想想也不敢想。被人背叛的滋味唐無衣嚐過不少,但這一次,他還是感受到了絞心之痛。


    心中滿是委屈,唐無衣咬牙強忍,不知何時才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卯時,唐無衣是被幾個宮女擺弄醒的,她們急匆匆的為唐無衣梳洗完畢後又靜心搗鼓了一番唐無衣的衣著配飾,隨後唐無衣就那麽迷迷糊糊的被帶往了澹台烈的書房。


    走到書房之時,唐無衣已算是徹底清醒了。他還未踏入,就見桂三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中,而澹台烈一臉怒容的坐在龍椅上。


    深吸一口氣,唐無衣走入書房。


    澹台烈見他進來,臉色稍稍有所緩和,可轉瞬想到昨夜自己憋屈的事兒,澹台烈立馬又慪起氣來。似是賭氣一般,澹台烈隻冷冷的瞧了瞧唐無衣。


    誰知唐無衣端端方方的走進書房,第一件事兒不是同澹台烈寒暄,而是走至桂三身邊一同跪下。春日,身上衣裳不像冬天那般厚重,澹台烈甚至可以聽到唐無衣膝蓋與磚石地麵碰擊的聲音。


    想到唐無衣身子不好,澹台烈立馬不慪了,他一臉焦灼的喊道:“無衣——”


    可話兒還沒往下說,唐無衣更加令他心寒了,隻見唐無衣打斷他恭敬跪拜道:“參見皇上。”


    唐無衣施的是大禮,在澹台烈看來,真是如此的生分!


    他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身份了麽?為什麽還要這樣陌生的對自己?難道是因為昨天那件事?


    澹台烈一時間亂了陣腳,他欲要起身的動作僵在那裏,說什麽也不是,可不說什麽,唐無衣就那麽一直跪著不敢起來。


    “平身。”澹台烈思忖片刻,隻得負氣說道。


    得了允許,唐無衣才抬起頭來,隻是依舊跪在那裏,而他身邊桂三已是嚇的直不起腰了。


    澹台烈這次忍不住了,他走下桌案,一把扶起唐無衣道:“我們什麽時候這般生分了?見我,你本就不需要行禮!”


    唐無衣冷笑:“皇上說什麽草民不明白,草民隻知道皇上到底是皇上。”


    雖然心中還氣著昨夜澹台烈對自己無禮的事情,但事實上唐無衣口中說著這句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他當然知道澹台烈對他好,也知道他們二人本不該如此對話。但若是他接受澹台烈的好意留在在澹台烈身旁,他就會成為澹台烈的一道軟肋,而澹台炎也會抓著他不放,以此威脅澹台烈。


    這於他於澹台烈都不是好事!


    澹台烈哪裏知道唐無衣心思,他眼急道:“無衣你這是疏遠我麽?你還記得我在北寒為質子那年——”


    唐無衣默然打道:“草民忘了,草民如今隻想平淡安居。”


    見唐無衣毫無波瀾澹台烈一時語塞,他心中勸慰自己唐無衣隻是一時恨惱才這般,遂說道:“先不說這事,無衣。正巧你來了,你說我該怎麽處置你那兩個好奴才!”


    這一句成功引起唐無衣注意,唐無衣疑惑:“兩個?”


    澹台烈冷哼一聲,冷眼看向桂三嗬斥道:“還不給你主子說說你做的好事!”


    桂三被他嗬斥的哆嗦起來,他雙股戰戰,嗓音顫抖的說:“公子,桂三錯了,桂三也是一時鬼迷心竅!”


    猶如雷劈,唐無衣愣住。


    昨夜經由澹台瀾提點,加上早前的觀察,唐無衣很簡單就猜出是小環有鬼,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桂三也——


    澹台烈猶如看著螻蟻一般掃向桂三,他恨恨的說:“他可演得真好,昨夜差點就將我也騙了,差點就將他放過去伺候你。若不是我替你□□時發現他身上揣著毒物,恐怕你還真的見不到今日的太陽。”


    唐無衣有些站不住,他盯視桂三問道:“是小環讓你做的?”


    大概是沒想到唐無衣會這麽問,桂三有些怔楞,隨後他說:“不是。”


    “不是?”唐無衣不可置信,“那是誰?”


    桂三果真會演戲,他不再是那副懼怕的模樣,一臉冷靜的說道:“公子以為我會說?”


    唐無衣悲傷的看著桂三,皺眉道:“我待你不薄。”


    桂三正了正身子,蒼涼而笑:“公子的確待我不薄,但公子來的太晚,是我命不好。”


    見桂三有所動作,澹台烈當即命令侍衛擒拿住桂三。


    “是何晏吧?”唐無衣冷冷道。


    “公子,慧極必傷。”


    驀然,桂三的唇齒微動,澹台烈大叫不好。


    “他要咬毒自盡!”澹台烈一步上前想要攔住,誰知桂三動作更快,瞬間嘴中就溢出鮮血。無奈之下,澹台烈隻能一把抓住桂三想要延緩他死亡時間,誰知用力過猛竟抓下一片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


    唐無衣見之了然,桂三,早就死了。


    當‘桂三’死後,澹台烈過去摟住唐無衣道:“抱歉。”


    唐無衣淡笑:“抱歉什麽?能不能陪我回去,我想去問問小環她有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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