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芊兒揉捏著襦裙,臉上的忐忑並沒有明顯的減少,在他稚嫩的心底,依舊有莫名的不安。


    “本公子何時騙過你?”贏塵笑顏拂麵,饒有興趣的看著小巧玲瓏的芊兒,眉目舒展,興趣濃濃。


    他知曉自己回到過去,定有一些不妥,比如在氣宇上,在神態上,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陌生。


    這縷陌生他有刻意的掩蓋,因為他不知道倘若改變了過去,會不會影響未來,若真有影響,那也要盡量的降到最小。若沒有影響,也沒必要太過顯著。


    隻是,在真正的麵對至親時,他才慘然發現,偽裝是一件何其痛苦的事,以至於他在癲狂散去,在迷茫之後,鬆懈了。


    流露出那抹仿若殺人的目光!


    隻是,對於芊兒的敏銳,還是讓他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變了,他知道自流放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自己了。


    他能接受自己的變化,能接受外人的驚詫,能接受旁人的愕然。


    甚至也可以接受親人的陌生,但卻有那麽一絲的不知所措,他深深的知曉,這種變化還在繼續。


    隨著他的歸來,隨著他踏入爭王一列,這陌生之感,還會肆意的蔓延,還會瘋狂的遞增。


    相比之下,七年的流放不過是鋪墊罷了,微不足道。


    贏塵不是一個懦弱之輩,他在若幹年前,便以想好了若幹年後的諸多事。


    在幼年之際,便以知曉,此生注定不平,注定坎坷,注定九死一生。


    他的那一絲不知所措,不是害怕往後在現實中,真正的麵對時。而是,擔憂這渺茫的未來不給他任何喘息的餘地。


    他本以為,隻是被流放而已,隻需殺回去而已。曆朝曆代,古往今來,這等事談不上多,但也絕對不少。


    可如今,他忽然的發現,有很多事出現的太巧合了,很多事仿佛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就在那個時間,就在那個點等他。


    若是互不相幹倒也是他多慮了,可事實恰恰相反,很多事都似藕斷絲連般的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聯係。


    比如唐明哲,對方居然來過涅城,他之前本沒有太過驚訝。但等到自己也被卷入其中後,才察覺到非比尋常。


    此番一想,又想到那好久沒用,差點被遺忘了的黑色小螃蟹和來自靈藥一族的血溯術。


    一件兩件,可以稱之為偶然,三四五件,可以笑談巧合之說。但若這一途所經曆的一切,都有著驚人的相似,那就不足以用尋常思維來解釋。


    贏塵本就是一個敏銳多覺的人,想他七年的流放也不過才二醒巔峰,可此番歸來的路途不足十分之一,甚至可以說,不足百分之一的距離。


    在時間上,就算加上亂古之地裏流逝的歲月,也不過才一個半月。若不算,至多也就十多日。


    但其修為,卻是突飛猛進,近乎成倍的攀升,連第二重人格也突破了三醒之境。


    可以說,此番造化,能抵尋常修士數十年,縱然是天驕,也得數年時間來參悟和突破。


    放眼天下,怕是能與那傳說中的存在相提並論。


    贏塵不認為自己是一介廢材,但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天才,或許在學識上天賦不俗,可修為上的摸索,曾幾度讓他走了很多彎路,和磕磕碰碰。


    這般一日千裏的速度雖說都有著前因後果,可還是太快了。在靜下心仔細思索一番後,隱隱之中,還是有一抹無法言喻的不安。


    他的思緒在翻滾,想到了醫鬼七年的等待,想到了青月師尊不惜耗費生命為代價,想到了那來自涅城的垂風前輩的欣慰,和濃厚似海的歡愉。


    他們,似乎都特別的在意贏塵活著,若說青月師尊的夙願,是給偌大的贏國博出一個光明的未來。


    可醫鬼的做法,他至今不解,他不明白,一個禁忌之地的存在,為何會在乎一個王族的死活。


    彼此間從古至今的敵對,但在他們的身上,仿佛又親密無間。


    “咦?”


    贏塵眼皮微微一跳,似抓住了什麽重要的線索,但又雜亂無序。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的天,將醫鬼的事,暫且放下了。但對於垂風前輩,對於涅城,對於至今發生的一切,有著極為複雜的心緒。


    明顯的,對方似乎很熟悉自己,仿佛看著自己長大,可他卻未曾有過任何印象。


    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他的不安更濃了一分,讓他發覺,在自己的身上,似乎還有很多未知的謎團,像遮天蔽日的烏雲,連綿萬萬裏,不見盡頭。


    偶有那一縷光明穿透烏雲照耀在他的臉上,量雖小,但他也非井底之蛙,知曉在那方寸之外,是一片未知的天空。


    思緒萬千,一如春水東去,贏塵微微的呼出一口氣,抬起手,撫摸著芊兒的臉,輕聲道:“人是會變得。”


    許是詞窮,這一句來自唐明哲的話,此刻從他的嘴裏艱難的說了出來,倒是嘲諷的很。


    看著芊兒似懂非懂,又一頭霧水的模樣,贏塵自嘲的笑了笑。


    他這般浮想聯翩,並不是怕芊兒那陌生的目光,而是怕回去後沒有時間去緩解尷尬。


    甚至,連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贏塵越想越是複雜,心中不免沉重了些,他多希望這一刻的自己是十四歲,他多希望眼前的芊兒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


    “那…那公子最喜歡喝什麽粥?”芊兒忽然的發聲,急促中帶著一絲忐忑。


    這句問話,讓贏塵為之一愣,隨後便是又笑了,立馬開口道:“紅棗玉米粥。”


    “哎?”芊兒明顯的一呆,眼睛睜得出奇的大,似乎沒想到贏塵回答的如此幹淨利索。


    可嘴上卻沒有閑著,繼續開口道:“那…那公子最喜歡吃什麽點心?”


    “桂花糕。”


    “咦?怎麽會這樣。。。”芊兒的眼睛裏,流露出驚訝的神色,更是提起膽子,偷偷的打量著贏塵。


    她這般問話,倒不是質問,隻是總覺得眼前的塵公子太過陌生,心中詫異,隨即便想起曾經聽宮裏的嬪妃們議論過奪舍一事。


    具體的內容她也不清楚,隻知曉那什麽奪舍便是一個壞蛋鑽進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中。


    如此一想,便越來越發現眼前的塵公子仿佛被奪舍了般。


    她也不敢多話,隻問了幾個在她看來最刁鑽最私密的問題。


    此刻聽到贏塵不假思索的答複,心底縱容還有一些不解,可疑惑卻是消散大半。


    隻由得之前那一霎那的陌生,怕是塵公子的頭疼引起,或許這就是那些太醫所言的後遺症吧。


    年幼無知的芊兒,如是想著,臉上再沒有害怕或是恐懼,隨著心裏的細微變化,反倒升起了心疼之色。


    心疼塵公子被病魔纏身,越想越是不好受。小孩子家家的,哪懂的掩蓋,心思全部顯露在臉上。


    被贏塵一一看在眼裏,不禁發出爽朗的笑聲,如沐春風。


    似好久好久未曾看到這般沒有城府的人了,哪怕比起小包子來,都要更勝一籌,不需要去猜去琢磨,不需要去想去思考。


    猶如那不染一絲塵埃的萬丈晴空,讓人看得心曠神怡,比起大睡一覺還要來的舒暢。


    贏塵笑著中,又摸了摸芊兒的小腦袋,緩緩起身,輕聲開口道:“來,隨本公子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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