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一直想要敗在摯友酒吞的手上,然後將自己的身體交給酒吞支配。


    在他的那個夢境中,他差一點就可以實現這個願望了。


    但就在酒吞徹底接收他的軀殼,成功回到以前意氣風發的樣子時,他被人喚醒了。


    在醒來的一瞬間,他明白過來——那隻是夢境,他的摯友並沒有出現在他身邊。


    他看向站在一旁看起來尤為弱小的陰陽師,“……你的那些小妖怪呢?”


    “你看到了什麽?”林織的聲音和茨木童子幾乎同時響起,她側頭瞥了茨木童子一眼,回答了茨木童子的問題,“他們在幻境外。”


    “幻境?”茨木童子皺眉,隨後爽朗笑了起來,“嗬嗬嗬……真是太有趣了。”


    這到底有什麽有趣的。


    林織摸了摸依舊疼痛的後頸,“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我啊!我看到了我的摯友,他依舊強大迷人,和我期望的一樣打敗了我,甚至還同意了我的請求。”


    “……將我的這副身體拿去,任由他支配。”大概是林織沒接話詢問的原因,茨木童子可疑的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即便是拿走我的性命,我也絕不多言。”


    林織覺得自己真的不該對這個家夥抱任何期望,但茨木童子這樣的話讓她不由一動,茨木童子的妖力被237號房間吸收這件事的確太怪異了,作為大妖怪的茨木童子怎麽會準許其他人輕易拿走自己的妖力。


    “在幻境裏,酒吞童子吸收了你的妖力?”林織問。


    “……我的朋友想要,我當然會給他。”茨木童子握拳抬臂,“更何況,我的朋友隻是借用我的妖力,隻要這樣他就能回歸妖族的頂點。”


    林織忽然覺得茨木童子單純得可愛,“……你和酒吞童子的關係真好。”她幹巴巴的感慨一句。


    “那是當然,像酒吞童子這樣實力強大頭腦聰明的妖怪,任何人都會願意和他做朋友……”茨木童子用讚歎激昂的語調說道,如果在他身後配上背景音樂那一定是很熱血很燃的彌撒。


    林織剛剛經曆了對她來說詭異可怕的幻境,根本沒心情吐槽茨木童子對酒吞的迷弟表現,在感應到一種濃烈的陰氣時,她立即向著陰氣源頭奔去。


    陰氣在酒店一樓的宴會廳內,她需要穿過酒店前台旁的走廊才能進入宴會廳,就在她穿過走廊照片牆時,跟在她身後的茨木童子咦了一聲,“這個家夥怎麽跑到這裏麵去了?”


    林織停步,轉身走回到茨木童子身側,茨木童子正注視著酒店照片牆上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拍攝的大約是酒店宴會的場景,右下角是某個人的簽名和落款日期,1921年7月4日。


    而照片裏離鏡頭最近的男人與林織腦海裏的一個照片重合了起來。


    照片裏是1980年冬季那個企圖殺掉自己妻兒的酒店看守員傑克·特朗斯,此時照片裏的男人正開心得咧嘴笑看著她。


    “你見過這個男人?”林織指著照片裏的人問道。


    茨木童子哼了一聲,“我和酒吞告別後見到他拿著斧頭追一個小鬼,然後就被你喚醒了。”


    “不,不對……”林織有些吃驚,“你和酒吞告別後?遇到了這個男人?”


    “嗯。”茨木童子微微揚起下顎,“我的朋友說,他不再需要我的妖力,要和那個無聊的女人回陰界。”


    林織忽然明白過來,她奔回酒店前台,拿出了前台抽屜裏的台曆本,台曆本上清楚的印著1990年的字樣。


    他們不僅僅是進入了幻境,還回到了這個酒店的過去。


    她和茨木童子分別遇到了1980年和1990年酒店死掉的人。


    她需要封印的不是酒店的惡鬼,而是酒店本身。


    被凍死在迷宮中的傑克·特朗斯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傑克·特朗斯在迷宮迷路後靈魂回到了1921年的酒店宴會之中,而軀殼在1980年的冬季喪失了機能。


    現在的他們在過去醒著,或許在未來依舊是昏迷狀態,或許他們的身體也如同傑克·特朗斯一樣還在雪地裏呢。


    林織將照片拆了下來,走向了陰氣聚集的宴會廳。


    宴會廳前的走廊上散亂堆著一些金紙和氣球,甚至還沒靠近她就聽見了宴會廳內傳出的音樂聲,那是曾出現在電影2012裏對她來說熟悉無比的音樂rofshadows。


    推開宴會廳半開的大門,林織感覺身體被一股熱浪侵襲,她有些不適的捂住了口鼻。


    女士的香水味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人瞬間感受到了宴會的熱鬧。


    她的闖入引起了宴會廳裏大多數人的注意,宴會廳的喧鬧戛然而止,但很快又再次恢複了原本熱鬧非凡的模樣。


    喧鬧的音樂,光鮮亮麗的人們。


    這裏的一切都印證了歌舞升平這個詞。


    “oh,神樂小姐!”吧台後穿著得體燕尾服的男人走了過來,“我是勞埃德,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


    “請問您需要喝一杯麽?”勞埃德優雅的問道。


    在未進宴會廳時她還能感覺到陰氣,此時這些人卻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林織搖頭,她看到了那幾個闖入酒店探險的人,他們與身邊的人聊得無比開心,就像是沒有任何憂慮。


    那個隻知道尖叫和哭泣的金發女人尖銳的笑聲透過喧鬧的人聲傳入了她的耳朵裏。


    她走到吧台前,站在穿著西服打著領結的傑克·特朗斯身側,“特朗斯先生。”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扭頭,用迷惑的眼睛看著林織,“唔,你好……女孩,你想喝一杯麽?”他口腔內濃烈的酒氣噴灑在了林織臉上,將林織熏得差點吐出來。


    “你為什麽想要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林織屏住呼吸,用討論學術問題一樣嚴肅的語氣問道。


    特朗斯的表情變得困惑,他用手撐著腦袋,一隻手舉著酒杯,金色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裏晃動,“親愛的,你問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在那邊……”


    特朗斯打了個酒嗝,又繼續之前的話題,“你,找他們有什麽事麽?”


    林織順著特朗斯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正在和兩個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女孩湊在一起的亞麻色頭發的小男孩,小男孩手裏還拿著小火車的模型。大約是說到了什麽好玩的話題,小男孩抬頭衝兩個女孩笑了起來。


    那個男孩正是林織庭院裏的委托人。


    男孩對視線很敏感,他與兩個女孩說完之後側頭看向了林織,即便是隔著桌椅和人群,她都能感覺到男孩眼睛裏的悲傷。


    “救救我,救救我吧。”小男孩的聲音傳入了林織的耳朵,“爸爸瘋了,他想要將我們永遠留在這……”


    小男孩沒有開口,但他的聲音就如此輕易的傳達給了林織。


    這是心靈感應,是這個小男孩的能力!難怪在他死後這麽多年還能將委托傳達給她。


    “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了麽?”林織在心中默默的問,她知道自己的問話可以讓小男孩聽到。


    男孩站了起來,走到一個穿著黑色晚禮服的棕發女人身邊,將小巧可愛的臉埋進了女人懷裏。


    “237號房間裏有個女人,她弄傷了我。”


    “爸爸和那個女人抱在了一起。”


    “爸爸想要傷害我和媽媽……”


    隨著男孩的心聲傳來,林織看到了一些破碎模糊的景象。


    傑克·特拉斯拉扯小男孩讓小男孩摔在地上受傷的畫麵,然後是血漿匯合成的血浪從紅色的大門兩旁湧出,穿著藍色連衣裙手牽手站在酒店走廊露出神秘微笑的女孩們,“丹尼,和我們一起玩吧,永遠,永遠……”


    詭異的畫麵轟然崩塌,然後是莫名打開一半的237號房間。


    騎著兒童小三輪車的小男孩停在了237號房間門口,他推開門進入了房間,走進了正發出輕微水聲的浴室。


    浴室的窗簾被人緩緩拉開,一個略微禿頂身材走樣的女人出現在她的眼前,明明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但她心中卻湧現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發出咯咯的笑聲,像是被掐著脖子的雞,她從浴缸中站了起來,走到小男孩身邊,“誰讓你亂弄我的稿紙!”


    女人發出了男人的聲線,她捏住了小男孩纖細的脖子,“丹尼,誰讓你弄我的東西,嗯?是你那個愚蠢的媽媽麽?”她將小男孩前後搖晃,在小男孩兩眼翻白的瞬間又像是被電擊一樣收回了手臂。


    小男孩因為她的力道狠狠摔在了地上,而從小男孩的視角看去,正看到了那個女人幹癟的胸脯在慢慢縮小,雙腿間長出了另外的東西。


    女人變成了男人,原本隻讓林織感覺熟悉的相貌徹底變成了傑克·特朗斯的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237號房間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她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個房間是人類最深層次的恐懼或渴望。


    小男孩曾受到爸爸的虐待,在進入這個房間後便再次經曆了這一可怕的事情。


    而她……


    小男孩嚇得瑟瑟發抖,他飛快的逃出了房間,甚至都沒管他最愛的三輪車奔向了一樓。


    他的爸爸媽媽就在一樓大堂,而他跑到大堂時,他聽到了爸爸崩潰含糊的聲音,“oh……上帝,我……我居然夢見,夢見我殺了你和丹尼,最可怕的……我居然,居然把你剁碎……”


    小男孩呆住了,他想要奔向媽媽懷抱的腳步停了下來。


    畫麵再次破碎,林織回到了宴會廳內。


    宴會廳內的人們依舊沉醉在美酒和美妙的音樂聲中,而傑克·特朗斯正在吧台前和酒保高談闊論,從登月計劃談到經濟蕭條。


    他已經沉醉在酒店為他製造的美夢之中了。


    她從沒有封印死物的經曆,但在東京遇到那條詭異的裂縫後也曾認真學習過,這次就作為封印試驗吧。


    林織看了眼小男孩,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或許是感覺到了林織的打算,在她走出宴會廳的瞬間,宴會廳內的音樂和人聲突兀停止,宴會廳的紅色大門兩旁湧出了濃烈刺鼻的血浪。


    “這是?”茨木童子看著血浪,有些嫌惡的說道,“人類血液的味道,真是讓人厭惡的味道。”他看向林織,“神樂,來我身邊吧。”


    妖風從地底升起,在血浪才剛湧出一半的時候便將那些讓人反胃的血液吹散了。


    剛走到茨木童子身後的林織看了看滿牆的鮮血,有些頭大的按住額頭——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家夥。


    “我們現在要封印這個鬼地方。”林織摸了下腰間的小包,隨後臉色難看的輕哼了一聲,那裏已經沒有她辛苦寫好的符紙和酒店幾起凶殺案的資料了。


    她不由想到了她剛從幻境醒來時聽到的那些人的對話——她的東西早被人拿走了。


    “怎麽了麽,臉色真是難看啊。”茨木童子依舊是自負傲然的樣子,絲毫沒有感受到事情的緊迫。


    “我們被困在了過去,如果不封印這個酒店的話,就會死在這。”林織簡短解釋,見茨木童子不以為然不由又加了一句,“被困在這裏的話,就真的永遠見不到酒吞童子了。”


    茨木童子的表情因此難看起來,“哼,敢阻止我和我的朋友見麵,要讓他徹底屈服在我腳下才行。”


    酒店擁有了意識,他想要留住這裏的人們,永遠留住。


    因此他將人們永不磨滅的靈魂留在了過去,然後用平和美好的景象將那些被迫留下的靈魂囚禁。


    林織與茨木童子走到了二樓的237號房間前,她拽著茨木童子的手臂,二人一起踏入了房間。


    這次他們沒有進入幻境。


    林織走到了浴室,在浴缸前掐出繁複的手印。


    “神樂,如果真的有輪回的話,可別忘了我。”晴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林織看到了坐在庭院內的晴明,坐在他麵前的紅衣少女輕輕咦了一聲,隨後害羞的回道,“我不會忘記晴明的,晴明也不能忘記我。”


    “還真是一點都不吃虧呢。”晴明低頭笑了起來,“我大約沒有輪回的機會了。”


    “為什麽?”少女問,她懵懂得讓林織都不好意思起來。


    晴明搖著扇子,腮邊白色的長發隨之晃動,少女不由伸手觸碰他的發絲,“晴明,好漂亮。”


    “哈,神樂才是最美好的,請一定要保持下去。”晴明捉住了少女的手。


    封印生效了,庭院淹沒在黑暗中,庭院中的兩人也徹底消失。


    林織有些恍惚的抬起手,手指觸碰到了一片溫熱。


    她茫然的抬頭,看到了源博雅關切的眼神。


    “終於醒了。”源博雅鬆了口氣,像是想要微笑又收斂起來,神情變得尤其奇怪。


    “咦!神樂醬!”山兔晃動的兔耳朵擋在了源博雅麵前,她軟軟小小的身體也落到了林織身上,“神樂醬,山兔沒有闖禍喲!”


    “喵?本喵臉上的腳印不就是你這個小兔妖弄的喵!”九命貓含著怒氣黏糊糊的聲音隨後響起。


    “小妖怪,別隨便往這家夥身上撲。”源博雅提著山兔的耳朵,將哎哎叫疼的山兔放回了山蛙身上。


    林織輕輕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成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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