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多少巧合?唐瑤不知道,她隻知道這個時刻,看著宋子言走上樓去,然後又帶著一個女孩子走下樓來,這樣的場景,像是命定的折磨。


    是林嘉怡,隔著長長久久的時光,她還是能一眼認出那個人,依稀還是當年那個站在s大校門口,低著頭看著宋子言給她係鞋帶,笑得一臉明媚和張揚的女孩子。


    是那個跟她說“我不想你誤會宋子言,我也喜歡他,所以不想他被誤會,你懂嗎?”的灑脫女子。


    是那個為了宋子言考去s大,又一路追到德國的女子。


    那個為了愛不顧一切,一往無前的人,唐瑤再努力也終究隻能慢她一步。


    明明很努力了啊,可為什麽,總是慢一步呢!


    唐瑤從來都知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絕大多數的東西靠努力都能得到,可是對於宋子言,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怎麽就還是……挽回不了!


    林嘉怡還是老樣子,自信,灑脫,每個動作和神情都透著她獨有的傲氣,整個人神采飛揚的,隻是更成熟了,更美了。


    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了吧,唐瑤想,然後慢慢垂下頭來,用長長的頭發,遮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師兄,這次是你求我回來哦,這麽一點小事你都不答應我,這樣不地道……”林嘉怡跟在宋子言的身後下樓梯,小小地撒著嬌。


    宋子言提著林嘉怡糖果色的行李箱,大步走在前麵,兩個人很快就走出了麵館。


    老板娘衝著他們的背影,遙遙地吆喝,“歡迎下次再來啊!”


    林嘉怡回過頭來,長長的頭發在空中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她彎唇笑了笑,欠身說了聲,“謝謝!”


    回眸的一瞬間,隔著玻璃窗,忽然看見角落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後怔怔地看著。


    “唐瑤?”她小聲咕噥了句,不大確定地拉了一下宋子言,“哎,那個是唐瑤嗎?”


    宋子言終於看向唐瑤的方向,隔著一個玻璃窗,隔著時光劃開的洪流,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跨過千山萬水,抵達唐瑤的身邊,隻是一眼,然後轉身,說了句,“走吧!”


    林嘉怡跟上,不大確定地問了句,“不去打個招呼?”


    宋子言回答了什麽,唐瑤已經聽不清了,她收回目光,埋頭吃麵。


    “那不是宋子言嗎?”鄭晴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唐瑤“嗯”了一聲。


    “邊上那人是林嘉怡?”


    唐瑤還是“嗯”。


    “他們真在一起了?”


    這次唐瑤沒吭聲,鄭晴“靠”了聲,這樣都能碰上,這世界也真是小,“真特麽什麽緣分!宋子言什麽意思?有必要老死不相往來嗎,連個招呼都不打。”


    唐瑤不吭聲,埋著頭,一下一下地吃著麵,餓極了似的狼吞虎咽著。


    鄭晴終於覺得不大對勁了,撥拉開她的頭發看她,早已淚流滿麵,眼淚順著臉頰落進碗裏,不知道有沒有嚐到鹹澀的味道。


    -


    老路終於來了,收了傘跑進店裏,三兩步走過來坐下,抱歉地說,“雨下大了,二環堵車,來晚了。你好啊,唐瑤,常聽晴晴聊你,說你們上學的時候很要好。”老路的聲音很亮,帶著與生俱來的熱情。


    鄭晴暗罵這個沒眼力見的,一邊想著該怎麽化解這尷尬的局麵,可是剛剛還滿麵淚水,眼神絕望的泛著濃重灰色的人,此刻已經揚起了笑臉。


    “是嗎?她上學的時候可嫌棄我了,說我除了念書什麽都不會。”


    “哈哈哈,她這人就是這樣,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


    ……


    鄭晴看著麵前的人,心口忽然溢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她想起很久之前唐瑤跟她說的話,“難過的時候就笑一笑,不管怎麽樣,不還是要活著!”


    那時候唐瑤的母親住院三個月無果後,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請假很久,扶靈送喪,再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掏空一樣。


    她說,“小時候我爸嗜賭成性,家裏錢都輸光了,放高利貸的,天天來我家砸東西,我媽帶著我來回跑,親戚家,朋友家,我都住過,每天像是喪家犬似的被人追著,可我從來沒覺得委屈,因為我有我媽,我依靠著她,就像藤蔓依靠大樹,那是一種絕對的安全感,可是現在,我的大樹沒了,我什麽都沒了。”


    友情,愛情,親情,在那短短的一年裏,全都崩塌了,整個世界是一片看不到頭的荒原,唐瑤總是一個人站在教室外的欄杆前,仰著頭看教學樓隔出的狹窄天空,她說這樣,就可以讓眼淚不流下來。


    “今年我十八歲,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還有一點點光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曾經擁有過,卻丟失了,我要把它找回來。”唐瑤寫過的紙條,小心地夾在書頁裏,鄭晴偶然翻出來看過。


    可是這麽多年,那一點點的光亮,最終也要消失了嗎?


    沒有,光亮沒有消失,隻要相信,一切都會存在。


    在心上,誰也偷不走,誰也奪不掉,隻要自己不先放棄,唐瑤這樣想。


    兩個人坐在車後,鄭晴低聲跟她說,“瑤瑤,別再傻了,好好待在北京,何苦回來找不自在呢?”


    唐瑤把頭抵在車窗玻璃上,下雨了,路上賣水果的小攤販支著帳篷還在賣東西,碰見路過的人,就吆喝一聲,眼神裏帶著明顯的希冀,可是大多數人連個眼神也不會給他。


    她曾以為這是應城最寒酸的一麵,到處充斥著掙紮求生的市井普羅大眾,其實那些年看到的,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縮影,她痛恨自己,痛恨應城,痛恨一切寒酸*的東西,因為那就是自己,她痛恨自己。


    而現在,她已經能試著與自己和解,所以應城在她眼中,也有那麽點兒不同了。


    “晴晴,你明白的,對我來說,在應城和在北京,已經沒多大區別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她甚至沒有了對物質和金錢的*,一切的前途都顯得並沒有那麽重要了,所以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那宋子言呢?你敢說你回來沒有半點兒是因為他?這麽多年過去了,唐瑤,放過自己吧,你剛剛那反應,傻子都能看出來你還喜歡著他,可他出國這麽多年,我記得剛回來沒多久,這麽快就把林嘉怡領回來了,什麽意思太淺顯了,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唐瑤別過頭,兩側街道的景象往後閃,一個不見了,另一個馬上出來,然後很快又消失不見,花花綠綠的商標和牌子從眼前掠過,晃的人眼睛疼。


    這世界變化太快,應城也變化太快,想當年那個破的找不到半點光彩,到處灰溜溜的城市,也有了那麽一點紛繁的印記,有些東西在變,可有些東西,是紮在心上,刻在骨頭縫裏的,窮其一生也抹殺不掉的。


    “我控製不住自己!”唐瑤有些頹敗的說,越努力忘記,記憶就越清晰。


    “你怎麽還是這麽固執!”鄭晴也隻能歎口氣。


    -


    唐瑤在應城已經沒有家了,那些親戚,母親的朋友,早就隨著強大的時間,消磨得一點都不剩了。


    早些年父親因賭欠下的債,都是拆東牆補西牆地借著還的,家裏的親戚避他們像避洪水猛獸,後來母親沒了,唐瑤去上了大學,親戚什麽的,誰還記得她,誰還願意記得她,她的學費和生活費,隻能靠獎學金和綠色貸款。


    現在回來,她自然也沒地兒可住了,她也不願意去麻煩那些親情早就磨沒了的親人,鄭晴本來打算把她領回家,可是唐瑤不願意去打擾別人的二人世界,暫時住進了酒店。


    老路是個好人,住酒店多貴啊,一晚兩晚還行,住久了太不劃算,於是過意不去,找了朋友,立馬找了幾間要租的房子,讓唐瑤去看。


    她第二天就去了,相中了一家小公寓樓的三層,介紹人跟她說,“你說過幾天要去醫院上班,我就想起了這裏,這兒挺不錯的,附近醫院的醫生,也有不少住在這裏,挺方便。”


    她嗯了聲,當場付了半年的租金。


    她沒多少東西,就一個行李,老路和鄭晴直接給她送來了。


    收拾完,都中午了,鄭晴請她去吃飯,然後又帶著她買了兩大袋的日用品和吃的,才放她回去。


    唐瑤自己提著東西上樓的,太累,老式公寓樓,又沒有電梯,她住三層,爬到二層的時候,她就爬不動了,坐在台階上休息。


    直到聽見腳步聲從下麵傳來,她才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重又提起袋子。


    要走的時候,側頭看見從下麵上來的那個人,然後腳步驀地頓住了。


    宋子言抬頭的時候,正好也看見她。


    四目相對,有什麽在激烈的燃燒著。


    唐瑤覺得胸口發滯,她深深地望著他,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他像她這些年做過的夢一樣,突然就又消失了。


    她想,宋子言,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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