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定宕道:“流言豈可信?要尋仇不早來尋了?何苦自擾。”


    閔氏發怒:“老爺戎馬一生自是不怕,我不過一婦道人家比不得老爺。不許超度,那做場法事驅邪總成罷?”


    冷定宕一聲輕嗤,“夫人好不曉事。是超度還是驅邪哪能由著你說?那得看皇上如何看!夫人好歹也是出身將門,怎就如此不禁事!”


    閔氏在家做姑娘時就是任性慣了的,自嫁與冷定宕後這還是頭回被他當著丫鬟婆子們的麵訓斥,傷心之下隻說冷定宕是有了尹氏故看她生厭,一時哭將起來。


    冷定宕拿著她頭疼,卻仍好言勸道:“自她進府我可曾踏進她院裏半步?夫人休要無理取鬧!”


    “你今日不去又焉知明日不去?便是明日不去,那還有後日……”閔氏掩帕哭泣,“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現下縱不去,也架不住她狐媚日後使手段拉了你去……”


    “夫人怎能說出如此不堪的話來?罷罷罷!”冷定宕一頓足,“你要做什麽也由得你去,隻來日大禍臨頭莫說為夫沒提醒過你。”


    閔氏聽他鬆口眉眼本一鬆,及至聽到後麵一句又叫他給唬住,當下埋臉於帕放聲哭起來。


    今日階前紅芍藥,幾花欲老幾花新。


    開時不解比色相,落後始知如幻身。


    空門此去幾多地?欲把殘花問上人。


    尹千華躺在織錦軟椅上,一襲月白色的長裙垂至腳踝,軟軟覆住大半個鞋麵,僅餘兩隻綴著金線的橘色鞋尖。她望著亭前開到茶縻的大片芍藥,麵上神情仿似沉浸在了某種久遠卻難以忘懷的往事中。


    菡萏坐在她斜後邊,手拿紈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打著扇子。


    兩人都不出聲,有風穿過涼亭,一聲幽幽歎息落在風裏,滴溜溜在菡萏耳邊飄忽著打了幾個轉。


    “二奶奶……”菡萏輕聲道:“要不奴婢去把阿窩小姐找來陪你說說話?”


    尹千華垂下眼瞼,再抬眸,已是容色平和,“不必。”她輕吐出口氣,又道:“坊間那些流言你可有些頭緒了。”


    菡萏挺直腰板,執扇輕輕朝著自己扇了扇:“都說無風不起浪。但這一個浪打過去,平白打到十八年前的人頭上,這就耐人尋味了。”


    “你是說……”


    “奴婢隻是那麽一說,眼下也沒看明白。”


    兩彎黛眉輕蹙,尹千華又望向亭前芍藥,悠悠道:“連你都看不明白,我就更看不明白了。每有看不明白的事我便會想起阿窩她爹……任你千頭萬緒的事,到他手上便一目了然。要是他還在……若他還在我又怎會來此?”


    尹千華幾不可聞地歎聲氣,繼而頭一偏,埋首在軟椅裏,近乎夢囈般地低語道:“這頭你放火,那頭他就著這把火便點起燈,跟商量好了似的……究竟何人所為?真叫人看不明白。”


    “眼睛看不明白,就用心看。用心看,總有一天會看明白。”頓會,菡萏又道:“不急在一時。”


    尹千華闔上眼,隔了老長一會方才又道:“那個叫雲姝的丫頭還沒消息麽?”


    菡萏不及開口亭下就有婢子來報,道大舅爺來了,此刻正在東廳與將軍敘話,大舅爺還打發了人過來傳話。菡萏起身下了涼亭,須叟轉來告訴尹千華,“尹公使人回話,一年前衛家村遭過一場瘟疫,村裏人死了一多半。雲姝爹娘與弟妹都死於那場瘟疫。牙婆去村裏時雲姝賣了自身拿錢安葬家人,幼時還跟著村裏一老秀才認過幾個字。”


    “倒是個可憐人。我命再不濟,幼時身邊還有個兄長。當年要不是為給我治病,哥哥他也不會……”


    尹千華沒再往下說,菡萏好似言猶未盡,最終卻耷拉下眼皮,緘口不言。


    尹千躍突然造訪,於冷定宕而言乃在意料之中,門房傳來消息請示是否開中門迎客時,閔氏手中帕子一甩,厲聲道:“一個閹貨也配。”


    主簿蔣先生在外沒聽到冷定宕出聲,便攔下通傳之人,爾後進言冷定宕,蔣先生道:“寧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還望將軍三思。”


    冷定宕眼一瞪:“怕個鳥,就照夫人說的辦。”


    門房下人得令後,一臉譏誚的請尹千躍走側門而入,尹千躍沒動怒,跟來的幾個小太監按捺不住了,他身側一眉眼清冷的女子更是二話不說便抽出長劍,直抵門房心窩,“開中門。”


    “一曲,退下。”尹千躍渾不在意,長袖一甩,“咱家當年為口吃食狗洞都鑽過,如今能堂而皇之入側門咱家知足嘍~”


    尹千躍不過三十五六,生得麵皮白淨,唇薄,口角有力,隻是麵上無肉。


    常言:麵上無肉,做事寡毒。


    冷定宕雖未開中門迎客卻到底依了蔣先生所言外出迎接,他瞟眼緊閉的中門,故意高聲喝斥門房,“混賬東西,怎不開中門迎客?”


    “罷了。”尹千躍笑得一臉溫和,“都是自家人,勿須客套。”


    冷定宕果然也就不同他客套,一路引他到了正房東廳,分賓主坐下。上過茶點後,冷定宕開門開山問道:“不知參軍大人光臨敝府,有何見教。”


    尹千躍嘿嘿一笑,捧起麵前的白瓷青花茶盅,揭蓋拂著嫋嫋茶氣,一雙手指節分明,白皙修長。他將茶盅移至鼻端下方,閉目深吸一口,“好茶。”


    冷定宕有些不耐,側過身,對上蔣先生視線,蔣先生微搖了下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冷定宕心下也知曉尹千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暗吐口氣,勉強壓住不快,靜候他開言。


    蔣先生捋須輕笑道:“此乃貴陽所產的雲霧茶,色澤翠綠,香如幽蘭,味濃醇鮮,芽葉肥嫩白亮,飲之清熱降火。尹公若喜,稍時在下便命人備了送去府上,若何?”


    尹千躍亦笑道:“主簿美意,咱家卻之不恭了。隻是咱家今日非為品茶而來。蒙皇上厚愛,忝當大任,咱家安敢不殫精竭慮以報聖恩。”


    冷定宕目光如炬,自尹千躍麵上掃過,不屑之情已溢於言表。


    區區一閹人,也配大言不慚談什麽殫精竭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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